『时间还早,你若没安排的话』
工作结束后,一如往常地受羽鸟先生的邀请。
——那一杯酒即为开端。
羽鸟:……
玲:……
光滑的深绿毛呢上,台球四处分散。
如此绝佳布局,我不断地深呼吸,使劲压抑步步逼迫的紧张感。
(……感觉能行!)
——呴!
屏息凝视击打出去的白球,直勾勾地撞向前方的4号球。
滚动的4号球又依偎冲撞一旁的“本命球”……慢慢落入洞中。
玲:!进、进了!看到了吗!?
羽鸟:自然。如教科书般的标准组合球
羽鸟:击中的瞬间你自己就感觉到了吧?看样子能赢,之类的
玲:终于……!
没下任何赌注,再三确认纯粹是为了玩儿而开始的九球对决。
连盘四局,每次在我输掉之后便会追加『只对羽鸟先生适用的规则』。
【无条件后攻】、【反手打杆】、【一局最多两个球进同一口袋】……
『如果我又赢了,要不我闭着眼睛打下一局?』
被他如此煽动下,我终于迎来今晚第一场胜利,兴致勃勃地从口袋里掏出9号球。
羽鸟:请你喝点什么吧,就当庆祝了
玲:不用。虽然称不上等价交换,但请您去掉一个规则
满怀“谁让我赢了”的语气,我果断提出我的要求后,羽鸟先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玲:就像方才说的那样,我现在的目标是和使用惯用手的羽鸟先生一句高下。或许您觉得我在开玩笑,可我是认真的
羽鸟:我没觉得哦
羽鸟:OK,接下来是右边。下局依旧是玲酱赢的话,就改为一个口袋里最多进三个球吧
玲:没问题!
羽鸟:但是。如果我赢了,陪我再喝一杯
玲:啥?
羽鸟:咱们开始吧
(……。这是要……)
羽鸟:请
玲:……谢谢
我只身浅坐在羽鸟先生为我拉出来的吧台椅上。
旗开得胜的羽鸟先生轻松反杀,第五局游戏迅速落下帷幕。
(嘛,在他扬言『如果我赢了』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预料到了……)
羽鸟:你喝什么?
玲:和您一样
羽鸟:不喝烧酒吗?
玲:那就不止一杯了……
羽鸟:我可以奉陪到底
玲:美其名曰『稍作休息』,实则见好就收,不觉得很狡猾吗?
羽鸟:你是真的不服输呢
羽鸟先生下完单的同时,调酒师撤掉了桌上的空杯子,并在吧台有条不紊地调制着第二杯酒。
我呆呆地盯着货架上摆放整齐的酒瓶看,耳边静静响起了背景音乐——
羽鸟:……
玲:……这首曲子,也有如此不稳的前进乐段啊
羽鸟:咦
玲:就刚刚放的那段
羽鸟:啊啊。你没听过吗?
玲:说来惭愧,我此生几乎没有接触过古典乐……即便现在放的这首名曲,我也只听过开头部分
玲:一度以为这首曲子正如曲名那般,给人一种温柔且庄重的感觉
羽鸟:所以颠覆印象了?
玲:这倒没有。单纯是我孤陋寡闻,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罢了
玲:旋律分明都一样,可氛围却大相径庭,好有意思啊
羽鸟:……好有意思、吗
玲:顺便请教一下这首曲子叫什么来着?『主啊,高兴吧』类似于这样的……应该更长一些才对……
羽鸟:啊哈哈。高兴吧
羽鸟:是『耶稣,世人仰望的喜悦』对吧
玲:啊啊没错,就是这个。您也太厉害了,简直脱口而出……
羽鸟:嘛,毕竟我有接触的机会
羽鸟:玲酱只是没有机会,并不抵触呢
玲:有吗?可能我从未在意过吧……
玲:但直呼『喜欢』也未免太虚伪了
羽鸟:……既然如此,我正好有个请求
羽鸟:下周日,你有安排吗?
玲:暂时没有……然而,您口中的『既然如此』,是指?
羽鸟:我这儿有一张古典乐的票,正准备出让,如果你能接受
玲:介意坐在桧山旁边俩小时吗?
玲:……。啥?
羽鸟:你等一下啊……啊啊,找到了
羽鸟:我现在用邮件发给你个概要。可能拿手机看的话比较费劲
羽鸟先生发来的邮件里面加载着图片,我一点开,看样子是某个公演的宣传单。
玲:“MariaVega钢琴演奏会”?
羽鸟:过去认识的人帮我预留了两个席位,我本来打算和桧山一起去的
羽鸟:然而受邀之人突然有了工作,腾不开时间。正愁怎么办呢
羽鸟:槙、神乐和九条先生当天都各有安排
玲:啊啊,懂了。原来是这样
(或多或少地,感觉这次……并不是在打什么“如意小算盘”的伎俩?)
面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突然邀约,犹如条件反射般拉响警报的心轻松了许多。
羽鸟:公演的门票一扫而空,所以说空出个席位不太合适。总之我先跟桧山道了歉,告诉他自己会找一个愿意去的人陪你
羽鸟:我在想玲酱应该能去,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羽鸟:被誉为『世界最富有魅力的钢琴演奏』,值得去现场听一次哦
(世界最富有魅力的、钢琴演奏……)
玲:……这个……
羽鸟:你有兴趣吗?
玲:非常有
羽鸟:哈哈。那太好了
羽鸟:事不宜迟,我这就去给桧山回个消息,你介意吗?
玲:如果真的没问题,请。有劳您了
羽鸟:不如说帮了我一个大忙。谢谢了
(钢琴演奏吗。自己萌生兴趣买票去看的经历基本没有过呢)
(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机会……承蒙好意地去欣赏吧)
趁羽鸟先生敲打信息的空隙,我开始阅览宣传图册上的内容,目光停留在『演奏嘉宾』一栏。
(啊。小提琴家是个日本人啊)
(秋篠飞鸟……想必这个人,一定很厉害吧)
羽鸟:……
玲:……?啊、
突然感觉到身边人的视线,我转头一看,正好和羽鸟先生四目相对,急忙地把手机反扣在桌上。
(他什么时候发完的……)
玲:您联系完桧山先生了?
羽鸟:嗯。立马回我来着,应该是工作完了
羽鸟:他说等到下周再联系你,商讨碰头之事
玲:好的。谢谢您
羽鸟:我也是,谢谢你
就在这时,犹如看准时机一般,调酒师端上了两杯新酒。
羽鸟:预祝玲酱能够享受Vega的钢琴演奏,干杯
玲:感谢
结束今晚第二次的干杯后,我喝下与他同款调制的鸡尾酒。
一周后。
转眼迎来音乐会的当天。
(……应该快到时间了吧?)
13点40分。
距离约定碰面的时间仅剩五分钟之际,我阖上手里正在读的书。
(大厅比我想象中的大,又没指定具体的场所很有可能……啊)
正当我以为找不到对方的时候。
“那个人”带着他强大的气场从正门走了进来。
(……收回前言。此人注定鹤立鸡群)
玲:——早上好,桧山先生
桧山:啊啊。小姐来得真早
玲:太期待今天的表演了,所以就来得比较早
桧山:这样
桧山:看样子,我无需为陪我观看演出一事而占用你的休息日赔礼致歉了?
玲:啊哈哈,嗯。自然!
『时间还早,倘若小姐没有别的事情』
说着,桧山先生毅然决然地走向观众席厅。
桧山:小姐今天是第一次听她的钢琴演奏会吧
玲:是的。今天是我第一次听Vega小姐的,准确来说,今天可能是我第一次来现场听专业人士的音乐会……
玲:您呢?
桧山:我比较中意,所以挺频繁的。演奏会也听过很多次
桧山:虽然她对曲子的独特诠释令世间对她的评价褒贬不一,但我认为她是一位热爱自由并自得其乐的优秀演奏家
玲:热爱自由并自得其乐……感觉她跟羽鸟先生甚是合拍似的
桧山:确实,让人不禁联想到羽鸟
桧山:但据我所知,他们二人素未谋面
玲:啊。居然没有吗
玲:我还以为羽鸟先生口中的『过去熟识』指的就是她本人来着
桧山:……。这样啊
男性:——桧山社长!
玲:?
这时,我们一同回头看向后方。
一名身着西服正装的男士一边点头一边朝我们走来。
桧山:……啊啊
男性:许久不见。其实我还有些期待今天能与您会面
男性:呀,实属荣幸啊
(桧山先生认识的人吗,工作方面的?)
(而且待人接物方面,桧山先生一贯冷漠淡然……不过,嘛,要是他和颜悦色笑容满面的话,我才真的会被吓一跳的吧……)
男性:大谷先生,已经入座了是吗?
桧山:没有。他今天有别的事情需要处理
男性:啊,没来是吗?
男性:往常都会和您一起光临飞鸟先生的演奏会……我以为今天依旧如此,恕我失言了
(提的不是Vega小姐,而是飞鸟先生……?)
(……啊)
桧山:……如你所见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大谷今日没有出席
男性:!是、是我失礼了。很高兴今天能见到您。再见
一副冷眼相对的事态,男子匆匆离去,桧山先生连看都没看一眼,继续迈开脚步。
玲:……飞鸟先生,指的是秋篠先生吗?今天同台演奏的嘉宾
桧山:啊啊
玲:原来他也是赫赫有名的演奏家啊
玲:因为他从来不在国内举办演奏会,这次出演可谓绝无仅有,所以今天有很多观众都是冲着他来的
桧山:……
玲:您二位都很欣赏他吗?
桧山:……。羽鸟他是、这么说的?
玲:咦?这倒没有,他没说什么
玲:因为他是今天唯一一个日本国籍的出演艺术家,所以我有些好奇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玲:虽然我事先上网搜查了一下,读了几篇介绍
桧山:这样啊
玲:嗯
桧山:……
(……啊嘞。我不过是想找些话题闲聊来着)
悬而未决的发问以短暂的沉默支吾过去后,我若无其事地抛出了别的话题。
桧山先生也平静地顺着话题,自然而然地聊起近况,将刹那的违和化为乌有——
直至开演,也未在介怀。
散场之后,我再度打开手机电源,收到了共进晚餐的邀请,是完成工作的羽鸟先生发来的……
不幸的是,由于桧山先生另有安排,只好和他在音乐大厅告别,孤身前往距离这儿有几站地远的街道。
玲:——……。哈……
结束用餐后,服务员端上了一杯大吉岭茶。
举杯喝下的瞬间便不由自主地发出叹息,对面的羽鸟先生轻声笑了出来。
羽鸟:没想到你会如此满足
玲:啊、对不起。下意识地就……
玲:但说实话,这儿的菜品真的不错!
羽鸟:确实,不过我指的是音乐会那边
玲:诶?
羽鸟:你在进食途中,心不在焉地叹了许多次
玲:!真、真的吗。对不起我失礼了
羽鸟:没事
羽鸟:见你余韵缭绕,我觉得挺好的,不如说松了一口气
玲:虽然我已经说了无数遍,但真的实在是太棒了……!
玲:即便是才疏学浅的我都能感受到的激昂热烈
玲:虽然桧山先生曾在演出开始前说过『专业的现场演奏,每一个音符背后承载的信息千差万别』,我本来不以为然
玲:等到真正开始,瞬间“信息量好大!”,整个人都为之颤栗
羽鸟:信息量。确实像桧山说出来的话
羽鸟:这次有中意的曲子吗?
玲:有!有几首曲子我在宣传册上圈了出来,想过会儿再听……
玲:然而论听着最出众的曲子,果然还是那首和小提琴的二重奏吧
羽鸟:啊啊……刚刚也提过。说特别精彩
玲:钢琴弹得真的很棒,但是,就我个人而言,我最喜欢的是今天的小提琴演奏
羽鸟:这样啊。它哪里吸引你了?
玲:哪里……?哪里吗……
羽鸟:不用想的太复杂。比如某个音拉得特别出色,或者能听懂似的
羽鸟:玲酱到底『喜欢』怎样的音乐,我想听听罢了
玲:我想想啊,音色优美自不必说,给人一种可以一直欣赏下去的舒适感……啊、对了
羽鸟:嗯?
玲:不由自主地思考“他演奏得多么幸福啊”
羽鸟:……
玲:以上都是演奏带给我的感受……说了些不得要领的话,抱歉
玲:类似这样的强烈实感还有很多,所以很喜欢
羽鸟:“拉得多么幸福”、吗。说的没错
羽鸟:恐怕那个人,跟洄游的鱼类一样
玲:洄游的鱼类?
羽鸟:他那个人,属于不拉小提琴就无法活下去的一类人。很久以前就这样了
玲:很久以前……
羽鸟:啊啊,对了。我还没告诉你呢
羽鸟:“以前的熟人”,指的就是他
玲:!居然吗!?
这番发言着实让我大吃一惊,与此同时,我又回想起开演之前在大厅发生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所以桧山先生没有作答啊)
(因为牵扯到羽鸟先生的隐私)
羽鸟:与其说“以前”。不如说老相识了?
羽鸟:嘛,的确,认识蛮久的了。从我小时候
玲:从小结识驰名中外的小提琴家……事到如今,只能感慨您的成长环境是真的厉害
羽鸟:以前还没有像现在这般出名
羽鸟:那时他在国内还有据点,印象当中没少和他一起玩耍
玲:印象当中?
羽鸟:哈哈。毕竟我忘得差不多了
羽鸟:嘛,终究是小孩子,这很正常
(……诶)
羽鸟先生优雅地端起茶杯,若无其事地说道。
可就在刹那间——
气氛越发地诡异起来,我整个人不寒而栗。
(他刚刚说的这些……)
羽鸟:玲酱属于,童年记得比较清楚的一类?
玲:啊……并没,太细节的事情我也不怎么记得
玲:非要说的话,撑死『一年四季满世瞎跑』之类的
羽鸟:啊啊。不过这点跟现在别无二致
羽鸟:感觉眼前能浮现出小小的玲酱
玲:……
羽鸟先生自然地将话题转移到了我身上。
既没有强行打断,也没有蒙混过关。
(……多半是他。故意而为之)
当不想说、不愿说的事情成为话题时。
许多人会选择岔开话题,或明确表明『无可奉告』的态度。
然而羽鸟先生会积极地响应,巧妙地遮掩过去。
乃至不让对方发觉,自己『不想被干涉』。
(……不管怎么样,这类话题属于他的『逆鳞』。铭记于心吧)
(嘛,孩提时代的回忆很少出现在日常会话中……只是、)
不知为何——我脑海里,又一次浮现出白天的经历。
男性:往常都会和您一起光临飞鸟先生的演奏会——
玲:您二位都很欣赏他吗?
桧山:……。羽鸟他是、这么说的?
羽鸟:毕竟我忘得差不多了
羽鸟:……
(……不对)
(……他的逆鳞绝不是“童年回忆”,而是——)
羽鸟:玲酱
玲:!我在
羽鸟:你还好吗?我看你一直在发愣
玲:啊……啊哈哈,我在想,自己小的时候都做过哪些糗事。死活想不起来,就拼命地挖掘
玲:果然没有什么特别的
羽鸟:哈哈。这样
羽鸟:我刚刚也重新想了一下,终于想起了一件事
玲:诶
羽鸟:那个人吧,没有游戏天赋
不明背后的理由,羽鸟先生却继续讲起方才被他遮掩过去的话题。
连桧山先生都未曾触及的话题。
“那个人”——那位小提琴家的过去,再次被他娓娓道来。
羽鸟:不管是打牌还是下棋,只要是我提出来的,他都会来陪我
羽鸟:可他既『不会讨价还价』又『不走运』,连我这个小孩,都能轻而易举地战胜他
玲:……
羽鸟先生笑着抿了口红茶。
他的表情、声色、语调,全部一如既往,平淡无奇。
可是,羽鸟先生越深入,我越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
羽鸟:但是吧,有那样的小提琴才能,其余的也就无所谓了
羽鸟:可即便如此,一想到他居然多次让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孩儿给打趴下,确实放心不下呢
(……不行。这绝对……不行)
犹如在证明『无关紧要』一般,随意堆积起来的话语。
再也无法忍受渐渐失衡的空间——
羽鸟:嘛,人倒是不赖
玲:……羽鸟先生
我抢先一步,喊出他的名字。
羽鸟:……怎么了。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玲:那个……嗯
玲:您时间还富裕吗?
羽鸟:嗯?
玲:我的意思是,您还有空的话,不如去哪里逛逛?
羽鸟:……
当务之急是换个话题,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玲:难、难得的休息日。这么早就回去也太可惜了
玲:去哪儿都行,去您想去的地方……
羽鸟:哦?去我想去的地方,哪里都行?
玲:……。只要不触犯法律,不违背伦理
羽鸟:原来如此
羽鸟:既然如此,来我家如何?
玲:您开什么玩笑呢
羽鸟:你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的吗?
玲:……
(……纯粹属于。可以赌,但认准我会拒绝为前提的神情)
又开始了。
明明我没有那个意思,却擅自展开的博弈。
方才的紧张与不安,全部被新的感情所冲蚀。
(连『我不想说』都不说的人,怎么可能把会人叫到家里那种极致私密的空间里去)
(为什么,他这种人……为何……?)
不管过了多久,始终人心莫测。
不愿透露任何重点。
毕竟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更何况现在。
可偏偏这种理所当然,为何我会感到——异常的不服气。
玲:……我没问题
羽鸟:诶?
玲:如果我真能去拜访的话
玲:那就去您家呗
看到羽鸟先生一副意料之外的神情,我心满意足,成功取得小小反击。
玲:……像这般,不以玩笑结束的话,最后惹上麻烦的人是您才对吧?
玲:耍人也得有个度才——
羽鸟:并不会啊,这没什么的
玲:诶
羽鸟:玲酱也不介意的话
羽鸟:咱们就走吧
羽鸟:——辛苦了。我们到咯
玲:……
距离平常光顾的酒吧所属酒店的不远处,一栋高层公寓楼。
羽鸟先生的车缓缓驶过斜坡进入地下,在停靠众多高级车的停车场内,静静地把车停在一角。
玲:……请问……这里。真的是,羽鸟先生的,公寓?
羽鸟:我记得刚出餐厅的时候你就问过一遍了?
羽鸟:我家的位置,在你上车后我便告诉过你,没有骗你来的打算
玲:是,这我都知道。只是……
羽鸟:你以为我会开到中途,突然来句『我开玩笑的』,从而改变目的地吗?
玲:!
羽鸟:既然玲酱都那么说了,我就想好了要去哪里
羽鸟:但你没说
玲:……!
羽鸟先生淡定自若地说道,我却条件反射地紧紧握住安全带。
并不是真的想去羽鸟先生的家,彼此都心照不宣。
演变成一场“谁先说『放弃』”的鹰鸽博弈。
(……为这种事情而固执己见的意义何在。一句话就能结束,也不会失去什么)
(明明都明白……!)
(再者,为啥不是羽鸟先生开口!?怎么想你都不愿意把我带到家里去吧!?)
羽鸟:安全带,你不解开吗?
玲:啊、不是、
为了护住插口,我猛地用手按住——结果自己的手背碰到了羽鸟先生伸出的指尖。
玲:……
羽鸟:……
想都没想地握住他的手,内心却大喊不妙。
(只是稍微碰了一下,现在反倒做过头了。这不就等同于……等同于“我承认,请取笑我吧”了吗)
羽鸟:……既然你如此在意,那我也会采取相应的行动
羽鸟:你看行吗?
玲:……
他关掉引擎。
悄声无息的车内,我故意地长叹一声。
玲:我应该说过很多次了
玲:对谁都这番引诱的话,迟早挨雷劈哦
羽鸟:啊哈哈。那也比被捅强了百倍
羽鸟:我也不是对谁都这样,况且今天,我算被邀请的一方才对呀?
羽鸟:你说的,“想去我家”
玲:是您先开口的吧!?
玲:而且,我不过是想换个话题而已——
羽鸟:——觉得我抛出了一个不该触及的话题,说了不该说的话?
玲:……诶
(被发现了吗……?)
羽鸟:……啊啊。果然如此啊
羽鸟:其实你不用在意的。不过,谢谢你
(……这句『谢谢』)
玲:羽鸟先生,我……
来不及向羽鸟先生致歉,只听“吧嗒”一声。
玲:!
羽鸟先生微笑着解开我身上的安全带,与我四目相对。
羽鸟:来都来了。不用客气,到上面坐一坐吧
玲:……
羽鸟:当然了,我没有硬邀你来的兴趣。你不愿意的话直接说出来就好
羽鸟:我会把你送回家的
玲:……
既然点头答应,就没再想过『绝对不去』了吧。
可他的眼睛里,仿佛在对我说『我知道你不会来的』。
属于已知状态下的拒否。
劝诱我“顺利开口”。
(……『我没有顺着你来的心情』、『让我回去』,只要说出这些,就能结束了)
(——只是……)
玲:……如果是因为我的一厢情愿惹您不快的话,我道歉
羽鸟:你指的什么?即便真如你所言,我也不会在意的
玲:但一码归一码
羽鸟:……诶?
玲:我自身,不是不想去您家
玲:既然您说“不用客气”。那我不会走的
羽鸟:……玲酱
(……啊啊。或许我找到答案了)
(为什么今天,我会如此意气用事)
“他”和羽鸟先生之间是怎样的关系。
明明从小就认识的人,偏偏不用名字称呼的理由。
这并代表我想从头揭露那些被隐藏的过去。
单纯——事到如今,我才注意到而已。
只有我在拼命追寻“看不见的事物”,一点一点地串联线索。
怎么想都不公平。
『不欲令人见之也』,亦有以示人之权。
玲:如果您想让我回去,请您直言
玲:我也没有硬闯别人家里作客的兴趣
羽鸟:……
玲:……。虽然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可能没啥说服力吧……
羽鸟:……噗……啊哈哈!
仿佛将忍耐到极致的东西全部爆发出来,羽鸟先生大笑的瞬间,周围的气氛一时缓和了许多。
羽鸟:玲酱你啊……真的是……不服输啊
玲:……哪有那么不服输
羽鸟:有的
玲:好吧
羽鸟:啊哈哈
羽鸟:哈……我知道了。我讲
羽鸟:连同理由一起,所以今晚就到此为止可以吗?
玲:……!
玲:嗯,可以,今晚到此为止
玲:毕竟,连理由都未曾告知……就冒然登门入室,任谁都觉得困扰
羽鸟:并不是因为家里乱,玲酱想来是可以来的
羽鸟:只是,等人一走,整个家都安静下来,会很孤单吧
玲:孤单?
羽鸟:我挺害怕这个的
羽鸟:拂晓之际再回去的话倒也无妨
玲:……。哈哈
羽鸟:为何要笑?
玲:您脸上写着“会遭雷劈的发言呢”
羽鸟:哈哈。别这样嘛
羽鸟:好歹我也是第一次对女孩子说这些
玲:哈哈
羽鸟:看来我是真的没信用啊
玲:啊哈哈。开玩笑的,我相信您
玲:因为羽鸟先生不会撒谎啊。尤其前缀『我会好好说的』时候
羽鸟:……我有吗?
玲:有的。所以说……谢谢您愿意告诉我
玲:我不会四处乱讲的,请您放心
羽鸟:我没有担心这个
羽鸟:因为这正是我所坚信的
『坚信』
简单的两个字,响彻于心间。
(……比起刚刚他说『上去』那时)
(感觉现在更能让我迈进一步)
羽鸟:……因此,下次再邀请你来我家作客
羽鸟:难得的夜晚,再陪我一会儿可以吗?
玲:可以啊。不如把车停在这儿,去哪儿喝一杯如何?
羽鸟:可以是可以,但我想继续之前的对决
玲:之前的……啊、台球吗?
羽鸟:对。毕竟有人说我『见好就收太狡猾了』
羽鸟:我得赢回几局才成
玲:?上次的比赛,最后不是您赢了吗?
玲:这话我说才对……
羽鸟:我指的今晚的对决
玲:……?
玲:嘛,谁让今晚主打“去您想去的地方”。行吧,那就去打台球!
玲:既然是比赛就要全力以赴地一决高下
羽鸟:还用特殊规则吗?
玲:尽量不用
羽鸟:啊哈哈。“尽量”吗
玲:完全归零不就又不分胜负了吗……反之,别想放水哦
羽鸟:自然
玲:那咱走吧
羽鸟:……关于这点
玲:什么?
(——咦)
停下开门的动作,我转过头……
看到羽鸟先生露出异样严肃的神情。
羽鸟:要是你能待到天亮,来我家也成
玲:……又是遭雷劈的发言吗?
羽鸟:你觉得呢?
(……这算啥)
玲:……
玲:等赢了之后再说吧
羽鸟:……。欸
羽鸟:我赢了你住下的意思?
玲:我可没这么说哦
羽鸟:哈哈哈。好耍赖
羽鸟:嘛,但这才有意思啊
玲:……
羽鸟:走吧。注意脚下哦
暗无星月的夜晚,沿着羽鸟先生总是孤身一人行走的道路,我和他漫步前行。
边走边聊的同时,耳边却久久萦绕他所说的『你觉得呢』却久久萦绕耳际。
这一次偷偷窥探他那熟悉且漂亮侧颜——本应往常如故
但不知为何,总觉得,哪里又不太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