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播完已月余,想过提笔写几句,又几度放下,担心词不达意。在这个小小的超话里遇到了很多热心分享的同好,尤其是长情又坚持的主持人@Veronica•C , 所以也想着应该整理一下自己追剧时在DB和B站写的杂七杂八的评论,以此纪念2021年末遇到的深入我心的弓喜。
弓喜两人的感情在我眼里是绵绵细流、沁人心脾,是烟波画船梦一场。即使我乐见再多几场戏的铺陈,剧中的现有呈现在我看来也并不突兀,甚至其风格和古典戏曲、绘画引线相得益彰。说起来,应该是作为观众的我喜欢留白,喜欢李唐的画里那斜出一角的酒帘。
弓喜之情的机缘来自宝琴,也来自于良弓自己不囿于他人评价和过往经验的心胸。良弓因宝琴的策划送秀山回任府,因为秀山的信任,得以留下教书。良弓从初见秀山就对他疼爱有加,有些嗔怪宝琴的法子过火。之后尽心教书育人,关心秀山饮食作息,从而有了误会翠喜一事。虽然翠喜的解释确实令人信服,良弓如此之快地解开误会也因为他性子纯良做人宽厚,不会以最大的恶意揣夺人;即使因为自己的经历和宝琴的缘故最初对翠喜稍有成见,也会就事论事与人空间。
志君说弓喜的感情开端于好奇。原本就因为翠喜的“求仁得仁、问心无愧”而若有所思的良弓偶遇烦闷的翠喜并领她雨中游船听闲话一定让翠喜觉得好奇,抛开规矩质问、扔伞、斜风细雨里大笑的翠喜也一定让良弓觉得好奇。好奇的两位都有些流连忘返。
流连忘返之后的感情推动就是知心。就像是志君在人物特辑里说的“翠喜知道魏良弓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然后良弓也知道翠喜每一句话背后的意义。”
良弓哄秀山吃饭时候唱《玉簪记》中“月明云淡露华浓,倚枕愁听四壁蛩。伤秋宋玉赋西风,落叶惊残梦”,翠喜几乎泫然,她是听出了凄凉冷清孤寒,也感受到了同是天涯沦落人。最初看到这一段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对翠喜的反应解读脑补过度,听到蒋老师在采访里亲自认证很是开心。
之后两人的一段对话其实充满了为人的厚道和对彼此的理解,一个虽痴迷唱戏但懂得秀山不得不承担的重任理解翠喜的期望并愿意因“需”施教,这是为师的专业精神;一个并没有把不过早引发秀山对唱戏的太多兴趣当作理所当然并真心感激,这是为东家的尊重体恤。而且因为秀山的重任实际上当前是翠喜在承担,良弓对秀山的担子的感叹也是隐隐对翠喜的负重的承认,良弓对秀山的读书为重的教导也和翠喜的苦心一脉相承。所以,一直被片面曲解为恶嫡母也从未被任家长辈、雪堂、或者议论是非的外人如此认可的翠喜眼睛里有了动容,是良弓都不得不稍稍低眉躲避的动容。
良弓懂翠喜,翠喜也懂良弓。看惯了官场黑暗的翠喜才能说出那句“先生品行高洁,怕是不好折腰”,也只有懂得美欣赏美所以多年沉心缂丝的翠喜才会说唱戏这种世间美好之物“本就是让人欣赏让人痴迷的,哪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原本有点忐忑和自嘲自己进入不了主流价值体系并被指为失了读书人的体面良弓宽慰地浅笑,那句“大奶奶懂我”分明是遇知音的欣喜。
翠喜为淑芳说媒,良弓拒绝,然后翠喜被良弓的解释破防那一段使得两人“知心”的关系更进一步。这是同病相怜、感同身受——翠喜就是主动或被动拖累到火坑的那个可怜人,也是被多情之人无情所伤承受诸多苦痛之人。看到翠喜失态落泪并跌跌撞撞离开的良弓以及特意小心探寻翠喜病情的良弓,神情都是关切、失措、还有自责。
剧情到了这里,我感到之后的小木人看似是个误会,也不尽然。再之后良弓十分关心翠喜在李照和四大织家斗争失败之后如何自处,和宝琴相谈之后万分担心翠喜,在我看来也都十分自然。
见李照这场戏实在精彩。从多年未曾登门、避而不见刘师爷、偶遇李照都只唤李大人的良弓出现在织造府门前,心情沉重地抬头看匾额并在李照稍有责备的目光下嗫嚅着改口“师兄”的时候,大戏就已拉开。这场戏是我此剧最喜欢的片段之一,也是拉我入剧的片段,@蜜汁果子大人有很漂亮的分析(强烈推荐阅读),我就不在这里班门弄斧了。在我看来,这场戏也是良弓最隐秘最热烈又无意识的表白,有了这场的基础,之后任何的情感发展都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见过李照之后良弓和翠喜的对话又是一场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知心”情意。翠喜并不知道良弓和李照关系的渊源,在任家风雨飘摇自己前路模糊的情况下,翠喜还是给了良弓解释见李照的机会。良弓的解释也是恰到好处,既阐明了自己的立场,又借口是因和秀山的一层关系让李照原本就打算放任家和翠喜一马。舒芳相信了他的场面话,但“知心”的翠喜却马上猜到了良弓的相帮,立刻行一大礼以致谢。而明白了翠喜的明白的良弓,竟有些可爱的羞赧和慌张以及掩不住的开心。
宝琴劝良弓离开任家的话有入良弓的心。所以即使他甚是欣赏喜欢翠喜特意给他挑的颜色和花样亲手做的荷包,还是摩挲万遍欢欢喜喜地佩戴又叹息着小心翼翼地取下珍藏。马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应该是对良弓以及翠喜最好的选择,他对任家也算已经仁至义尽,但他还是在出神犹豫,是在贪恋自己也不敢意识到的情意吧。
翠喜送荷包的时候两个人的眼神流转真的像是只沉浸在他们的二人世界。翠喜的眼神有期待有紧张有探寻还有不合年纪的一份纯净,太妙!良弓回过神来的那一声“哦”尽是温柔,说“千万不要把那些话放在心里”时的眼神尽是诚恳、真挚和关切。一直自己以为(还有自己的枕边人也是读书人的雪堂一直以为)只有笨功夫没有灵气才华的翠喜,听到良弓那一番对自己的天分加努力的肯定,还有不要妄自菲薄的鼓励,怎么可能没有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欣喜和宽慰?这在我眼里是男女之情中最珍贵的精神慰藉和自我成长的重要源泉。然而,看到开心的翠喜,良弓眼神反而沉了下去,是在犹豫是否要放手这不期然遇到的如此珍贵的光吗?
谁曾想一定要离开任家的理由就这么突然出现了,良弓不得不顺水推舟。这一段里翠喜倚在门框看大雪,回想两人的相处,留下一行清泪,我伤心不已。那一抹墨绿身影是全剧里翠喜最美的镜头之一。翠喜必然是伤心的,但是她自始至终没有完全否定良弓,就算有些许疑惑也愿意留他或者说相信两人之间至少有一些真情意,所以才会想留下小木人、任由舒芳去挽留良弓、在舒芳和秀山提起良弓时有动容。翠喜没有全盘听信二爷的话,去问了宝琴。即使宝琴的描述听起来好像是良弓有意无意地利用了翠喜的感情,翠喜仍旧亲自去问了良弓,只可惜良弓选择了趁此缘由离开任家——一方面他确实陪宝琴演了一出戏心中有愧,另一方面他不想拖累翠喜走进他自己都不确定也看不到出路的纠缠。
选择就此离开任家的良弓心中也是苦闷和留恋的。当翠喜看似爽快地接受他的辞去,良弓是痛苦的。当良弓把小木人要回并且扎心地说原本就是准备给宝琴的、含泪捡起小木人、并且不舍地放下荷包的时候,他心中更满是自损八百的痛、无法解释的委屈、和不得不离开的苦楚,只是把泪水忍到踏出任家大门之后才释放出来。之后踽踽独行到娘亲的墓前,良弓应该是痛苦、难过、委屈、留恋、愧疚五味陈杂。
翠喜和良弓在雪地里作揖行礼告别彼此,是我心里两人对手戏的高光之一。很感谢两位演员建议把此场景里两人之间的物理距离拉大,并且改为不留只言片语。二人所有复杂和矛盾的情绪都沉浸在彼此的对望和垂眸里,一切尽在不言中。加之光影、构图,确实是志君说的此时无声胜有声。
剧至此处,我确实有点不理解为什么还有很多观众质疑二人感情的由来和基础。我自然理解和尊重每一位观众在编剧、主创两次创造之后对作品加之自己感受进行的天差地别的第三次创作。只是如此用心演绎的古典隽永无工业糖精的感情没有受到更广泛的欣赏,我心中多少有些遗憾和感叹。
之后剧情里饱受诟病的是良弓翠喜并不避讳私情。那么究竟有没有避讳?有,一直都有。良弓对自己心意的自我拒绝承认以及两人的自我压制,已经为不“自私”努力过了,只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良弓不愿被世情桎梏,但他也不愿拖累翠喜。宝琴说他变了,他说自己不会偏袒;宝琴说就知道他会担心翠喜,他说翠喜受难会牵连秀山;李照问他是否为了翠喜来兴师问罪,他说是为了世间的公道人心;他刚可以从病床起身就想继续寄情于雕刻小木人,宝琴推脱,他虽万般不舍也只是说“姐姐既然喜欢,那就留着吧”;良弓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也确定了心中想念之人,但也只敢在梦里相见。
一生奉献给任家“曾经”是翠喜的人设,离经叛道已经是难,但远不如此时此刻难。翠喜从宝琴进门就开始担心是否良弓出事,即使(我认为)她心中对良弓一直有基本的信任,她也仍用试探宝琴的种种来压制自己。当翠喜决定接良弓回家时,她已经决定了从心而动“放肆”一回了。两个人在良弓病床前的对话是挣扎的,甚至有些悲壮,是翠喜决定连命都可以都不要了也要做一场的短暂的梦。面对翠喜如此动人的“可好?”,良弓起初竟然忍住了拥住心心念念之人,反而劝翠喜何苦为了将死之人委屈自己。
之后五叔公七叔公想要魏先生走的时候,魏先生是有迟疑的,翠喜闯进来坚定地支持了他。若问她和他有什么样的缜密计划?我想应该没有。只想走一步算一步,包括给丁荣的毒誓也是良弓尽全力撇清翠喜给自己争取的继续陪伴的机会。这场放肆的梦,他们不求长,只求怜取眼前、平静相伴。
回到任家之后的对手戏里我十分喜欢绣房讲国画和良弓问翠喜有没有想过离开任家那两场。
我实在是太欣赏愿意了解爱人深爱的事业的男性了,所以良弓提出去绣房看看就已经深得我心。当看到良弓借着讲国画,引导翠喜信任自己的审美悟性,赞赏她“胸有丘壑、气象万千”“聪明过人”,宽慰她“这些小儿女的心思,你不必入心”,信任她“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告诉她她的名字是有“青树翠蔓、六五之吉”典故的最好听的名字,连观众我都不由地感叹,如此的人生伴侣,妇复何求,更遑论从未被如此珍视的翠喜。这其中良弓认真听着翠喜对《千里江山图》和《山腰楼观图》的鉴赏之后满是赞赏的“嗯”仿佛是对爱人欣赏的最高境界,得到翠喜对在荷包上缂《独钓寒江图》的解释之后两人之间的眼神和笑意好似对心意相通的最好注释,还有量体裁衣时两人的羞涩和欲言又止像是最含蓄的亲密。
在清净的偏院里,良弓关心看似生活优渥体面的翠喜当年被赶到偏院居住时是否心里很难过,翠喜的感动像是要溢出眼角眉梢。是因为感谢良弓看到了自己因为对任家的义务感而完全压抑忽略的自我情感需求,所以翠喜想带良弓去看偏院的后门、运河里的船,去看她自己心中的扬帆远去、长河万里。好幸运,良弓懂她,他问她有没有想过“走出这道门”,其实是在鼓励她去追寻自己的海阔天空。也好幸运,翠喜也懂他,她眼睛里的雾气就是回答。良弓的“既然没有想过,为何还要留着这道门”在我这里只是对翠喜的推进,我自动忽略之后对话里对宝琴的提及,那在我看来是编剧的突兀之笔,可惜了这段戏里弓喜二人的情绪铺陈,还有相辅相成的场景布置、美术构图。
看到有些观众责怪良弓不入仕为官解救翠喜。我甚是不解。一段感情里的两方不需要谁来解救或者保护谁,需要的是对方理解你柔软的内心和坚硬的外壳,支持你做自己想做之事为自己想为之人,开解你,欣赏你,陪伴你(陪你去你喜欢的放空和听闲话,和你整夜唱戏,给你煮果茶,写字画画陪你做针线,嗔怪你灯下黑)。更何况良弓正是解救翠喜跳出牢笼做真实的自己的那个人。
人生就是一个自我认知以及自我和解的过程。最美好的感情是在这条人生路上互相帮助、彼此成长。虽然剧本侧重于这段感情对翠喜质疑主母人设、打破人设、以自己之名赢得尊重欣赏的影响,这段感情对良弓的人生同样至关重要。人生的悲苦之后,有人选择悲恸,有人选择遗忘,有人选择原谅。因为翠喜,良弓才会从消极厌世转变为努力活下去感受世间美好,才会对嫡母有稍许释怀,才会心中有多年未有的平静。
翠喜和良弓会走到一起,是因为他们的相似:对人对事痴、真、纯。良弓感念翠喜理解他不入仕的原因:“大奶奶懂我。”翠喜感叹自己只是努力做一个众人眼中的好人,良弓用看入人心的眼神说着“我懂。”翠喜面对众人对她如何养育秀山的误解说“我求仁得仁,问心无愧。”良弓对李照说:“我做人做事,只求无愧于心。”
翠喜和良弓会走到一起,也是因为他们的互补。如志君所说,良弓外柔内刚,翠喜外刚内柔。良弓喜欢翠喜锋芒毕露的样子和在缂丝中创造天地的样子,因为那是不克制着性子的真实的翠喜;良弓也喜欢和怜惜只有他看到的那个温柔的翠喜,会教导秀山看到表面为人严厉的翠喜最软的心底。
结局确实遗憾,因为良弓想要留住春暖花开、运河水绿,想要和翠喜的不朽;翠喜期待“就算是遇到再大的难处,两个人携手,总能过去。”画船上良弓在翠喜的刺绣上补了几针,在他孩子气般抬头看到翠喜的点头微笑之前,翠喜注视他的眼神真是万般温柔。谁不想此情此景长驻?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良弓倚靠在翠喜的肩头去世,翠喜心中了然却还和着眼泪轻轻唤他的名字时的语调,翠喜在小院里怀想良弓在水廊边拿着书闭目养神时的眼神,翠喜在良弓墓前让他奈何桥上慢点走等等自己的恳求,种种种种,让人心碎。
但良弓离场时的“恨煞那野水平川”又像在说两人终会相见。是作为翠喜牢里的那道光,回忆里走出任家的鼓励,和幻景里的长久陪伴吧。
良弓会欣慰翠喜选择游历讲学,拥有自己的长河万里。翠喜也会怀念小院里的赏心乐事,远去的烟波画船。我们也会记得这段感情堪破生老病死,堪破人伦俗世,堪破道德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