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不孤独,我只是独自一人而已”
那年夏天,我在布拉格小城,走在老桥上听着大提琴手演奏着斯美塔那动人的《我的祖国》,夕阳壮美,栏杆上雕塑的身影在金色夕阳下摇动,鸽子飞过绿色的伏尔塔瓦河,人群里一个孤单的身影好像让我看到了汉嘉,对,汉嘉,这是他的城市,这喧嚣的黄昏里还飘荡着他的孤独。
赫拉巴尔是描绘孤独的高手。《过于喧嚣的孤独》就是一部哀伤的叙事曲,在他冷静的叙述下,孤独像一件致命的武器,划开命运巨大的伤口,让我们永远都只能目不转睛的直面眼前淌着血的喧嚣。
赫拉巴尔
获得法学博士学位后的博胡米尔·赫拉巴尔(Bohumil Hrabal)并没有像父母期待的那样成为一名律师,他做过保险代理、批发公司业务代表、推销员、钢铁厂工人,二十年独自生活在布拉格郊外一个废弃工厂车间改成的大杂院,这是一个住了很多茨冈人的破旧贫民区,他每天晚上去小酒馆喝啤酒,和邻居们聊天,有四年时间赫拉巴尔在布拉格的一个废纸回收站当打包工。生活就是他最好的素材,他用生命完成了《过于喧嚣的孤独》,他说“我之所以活着,就为了写这本书”,“我是为它而活着,并为写它推迟了我的死亡。”
这部中篇小说,像一部独幕的舞台剧,通篇都是废纸回收站的老打包工汉嘉的独白,碎碎念他的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工作和处在“时代垃圾堆上”的生活,如果那算得上生活的话。他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三十五年来终日在霉烂、潮湿的地下室用一台老旧的压力机处理废纸和书籍,每一个完美的包裹上贴着一张画,有时是一幅《早安,高更先生》,有时是一幅梵高绚烂的《向日葵》,这是他给这些包裹最华丽的装饰。
汉嘉住在一个狭小却藏着好多书的小房子里,那房子像一个塞满了书籍的洞穴,从四周到头顶。那些书摇摇欲坠,令他无法转身,歌德、黑格尔、席勒、尼采,他最喜欢中国的老子,有一天他在漆黑的夜里看到老子向他走来.......这些书都是他从废纸堆里偷回来的,是他夜夜喝醉后怀抱在胸前的珍宝,他每天被这些珍宝挤压着,不能喘息。但这屋子又像一个漂浮的巨轮,随时可以把汉嘉带走,离开这个肮脏无序的世界。
他和真正的生活与享乐保持着冷静的距离,但他无法掩饰自己的善良和悲悯,那个影子一样存在了几天的女孩像冬夜里的一点微火,他可以留住她,但他并不渴望那温暖,任由那微暗的光消散。
年复一年的日子像那台冰冷的机器一样挤压着他的灵魂。“天道不仁慈”,汉嘉总是不停唠叨着这句话,他像大口灌下那些啤酒一样吞下所有世间的悲苦。他每次按动电钮用巨大的机器挤压那些书时都痛苦不堪。他把喜欢的哲学书撕下来,每个废纸包里放进一页,这是他的秘密,像一种仪式。是的,天道不仁慈,他必须每天亲手毁掉他最爱的书,最终他跳了进去,把自己和他心爱的书一起塞进了那台即将被淘汰的压力机,按下按钮,用生命、用死亡打败和结束了这无望的喧嚣。
他完美的保留了他高贵的孤独,用卑微的活着和勇敢的离开。
1996年,即将病愈出院的赫拉巴尔从五楼的病房窗口跃下,坠地身亡。有人说他只是在探出窗外喂鸽子时不慎坠下,但这“不慎”多少有一些汉嘉的影子。
只有死亡可以对抗一切,这是无人阻挡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