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雨落水色七侠镇 江湖散人快恩仇
雨天总是舒服的。就好比夜里刚下了场蒙蒙雨,清早太阳照上叶子的斑斑水露。那叶子一垂头,翻了个卷儿抖进泥里。
几束光透过薄丝丝的云雾,打在新贴的窗油纸上,映出里面用楠木镂空雕成的窗。那图案走势复杂,是无数花朵簇拥绽放的样子,明艳又生机。
屋里漆过的木桌上摆了一个打开的首饰盒。并未有多少流光溢彩的金银白珠,倒是规规矩矩叠了几条素色发带。旁边则是几只纹路清晰流畅的木簪,还在簪头开了几朵小小雏花。有些则是镶了银上去,如画龙点睛。上层摆着一罐小小的青瓷圆钵,盛满了细细滑腻的胭脂。仔细看上去,有几道轻轻的手指印。
梳子摆在窗台上,想来是没等得及收回去。姑娘挽了支清透玉簪,简单梳洗便出门了。
一双丝绸绣鞋踏在湿哒哒的石砖上。姑娘一身淡紫色的软糯长裙,衣摆随着步伐前后流动。头上玉簪绾了几圈,剩下的青丝如瀑散到腰间,闲逸淡雅。
这衡山脚下,众生奔走忙碌,世代生活。贾小玲嘴里叼了根湿漉漉的草,灰蓝布料缝制的鞋子因为在雨水里淌了几遍,微微沾湿。
说是来闯荡江湖,眼见到了这衡山下的七侠镇,本以为能经历些打打杀杀,快意恩仇,功成名就;没想到连个偷鸡摸狗的人也没见着。昨天一腔热血地来,早上就凉了大半。她垂着头,一声接一声地叹气。脚步也没了气力,左右交错,七摇八晃。
贾小玲一路上边走边看,过了一个肩上担着粗棍子,两桶水在身侧晃荡的老伯;有穿着束脚长裤,再绑根带子缠着的车夫,时不时用发黑的毛巾擦着额头与脸颊。有一蹦一跳的小学童,还有自己这么个闲人……
往远处眺,苍翠山脉起伏连绵,缭绕云间。这才发觉空气中有隐隐水雾,嗅起来干净清爽。
正这样走着,远远听见前方一声怒嗔:“你别跟着我!”
原本哈欠连天的贾小玲一听,立马绷直了身子,眼冒精光,摸着腰后层层胶布的剑柄就冲上去:眼前走着一男一女,拉扯不清,姑娘一边躲着一边喊他离自己远点,那男子刚被推开又如同一块狗皮膏药粘上来。
光天化日,调戏良家妇女。真是色胆包天!贾小玲一步跳到男子面前,不由分说抓起他一只胳膊,一把扣住男子的肩:“当真是世风日下,教的你这小贼当街干出这事来!”
男子和姑娘皆是一愣。前来擒人的这位江湖侠客一身简单便衣,眉眼英气,神情里聚着不由分说的严厉。
过路的人见了这场面,都纷纷停下了脚步。
“你抓我做什么?我们认识,闹着玩儿的。”男子摆着笑挣脱,发现这人力气意外的大,反而越抓越紧。他一急,转头看旁边的紫衣女子。
贾小玲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姑娘,你可认识他?”
这姑娘明眸皓齿,唇上的红色如同雪间的一点梅。听了这话,抬头去看贾小玲。
“姑娘,你别怕!有我在这里,没人敢再对你动手动脚!你敞开了说!”
女子捻着衣袖,原本淡然的神色一顿,改成微微皱眉,目光在男子和贾小玲之间跳来跳去。随后眼中露出无辜来,细声喊了她句:“大人……”
震动了在场所有男子的心。
贾小玲心里一软,继续鼓励她:“姑娘,别怕!你接着说!”
姑娘抿抿唇,朝着贾小玲身后躲:“大人,我不认识他。”
“你!”男子吃惊极了,脸憋得通红:“张小斐!你失忆了吗,从十岁起你爹娘便带你上我家中做客,你却说不认得我!”
“大人,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我真的不认识他……”姑娘羞愤欲泣,说罢便擦拭起眼角。旁人也指指点点起来:这人可真能编啊,好好的一个大小伙非要做这种事儿,肯定是看见人姑娘家生得俊俏。
贾玲一听,拎着男子就走:“哼,跟我上衙门撒泼去!胆敢当街招惹别家姑娘,反了天了!”
这位紫衣姑娘见状,收起了那副委屈的模样,看着贾小玲带着男子朝镇衙去。
“张小斐!张小斐!真有你的”男子被揪着耳朵还不忘朝身后喊,被贾小玲一句给吼老实了。
张小斐朝男子吐吐舌头,含笑望了片刻,随后转身带了一阵清风离去。
贾小玲觉得,今天是和姑娘们过不去了。
早上刚帮着收拾了一个小子,带到衙门交给与师父熟识的衙长。几人轮流一问,那男子连紫衣姑娘住哪儿都能说得一清二楚。贾小玲沉吟片刻,男子眼见抓住机会,兴奋极了:“看吧,我真认识她!”
“好你个跟踪狂!连人家姑娘住哪都摸清楚了。”贾小玲一拍板:“今天,就让你尝尝牢里的饭菜合不合胃口!”
下午便骑上马,朝着男子说的地方去了。路上偏又遇到几人劫持一位姑娘,贾小玲一把搂住姑娘的腰,让她稳稳侧坐在自己身前的马背上。
贾小玲瞥见这位向姑娘穿着不俗,一身行头下来怕要花上好些银子。
之后那些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马儿受了惊,姑娘摔在地上;贾小玲也被甩下马,背部重重撞着了什么东西。
贾小玲浑身酸痛,头晕眼花。感觉有人扶着自己起来后,便急急去看地上那姑娘情况如何。地上那人一顿哭天喊地,贾小玲蹲下安抚询问了半天,才知道她一条腿可能动不了了。
“你去问一个激动的病人有什么用,”身后冷冽的声音传进耳朵:“当务之急,是给她寻一位郎中过来。”
贾小玲回头,发现正是早上那名紫衣姑娘。
“你先随我把她扶进我家,就在这条巷子里。”姑娘用手一指。
“哎,”贾小玲把地上的人扛到自己肩上:“你真在这里住?”
“嗯。”姑娘点头。
两人各自架住地上那人的一条胳膊,本就有些费力,贾小玲嘴里仍旧不停:“那你可要多注意了哈,今早被我带进衙门那人,多半是跟踪过姑娘你。你在哪儿住,我看他摸得门儿清。”
张小斐听了,面上一笑。
“咦?你笑什么……”
随后三人来到院子前。门口栽了一棵小树,两间房,院门正对的是这姑娘的闺房。贾小玲被姑娘引着到床前,把背上的人轻轻放上去。
贾小玲叉腰喘了几口气。
“你可认得这姑娘?”张小斐问她。
“不认得。”贾玲撇了一眼床榻上的人,摇摇头。“只问了姓名,向欣荣。”
“向家……”张小斐微微沉思,也望了床上一眼:“我应该猜得没错。她家在几十里外的地方,怎么自己到这儿来。”
床上的人痛得直叫。两人听了便立马出门奔去药馆,请了郎中去家里。
“既然你有把握的话,不如让她叨扰几日好了。劳烦姑娘费心,我就先走了。”店前的贾小玲抱了抱拳,正要离去。
“站住。”小斐在她身后冷冷喊了一声:“你可记得自己摔下马时,撞翻了我的包子铺?”
贾小玲听了一愣,那姑娘却翻手抓住自己的手腕,朝巷子外走去。布鞋轻踏在后,怕点地溅起的雨水弄脏了旁边的绣鞋。
路上,贾小玲还在不断堆着笑:“鄙人游山历水,在江湖中也算是小有名气。姑娘是否听过我贾小玲的名字?何况早上我还帮了你呢。要不这铺就……”接着提溜一圈眼珠子。
那包子车整个儿倒在地上,有些地方像是撞断了。白花花的面粉撒了半袋,原本堆叠的几屉蒸笼也东倒西歪,里面圆滚滚的包子也躺了一地。
“多谢大人出手相助。”小斐提捻着裙摆款款走上前来,朝贾小玲摊手:“姓名可抵不了债。若我说了自己的张小斐这三个字,您还能多赔我两块银子不成?”
贾小玲上上下下把兜摸了个遍。见姑娘一直盯着自己,只好把攥着的拳轻轻搭上小斐的掌心。渐渐摊开,手上什么也没有。
接着便听见姑娘轻轻一笑。“没有银子?那我便等你什么时候赔了那包子车,我便什么时候放你走。”
“这,这蒸屉拿回去洗一洗还能用嘛!”贾小玲弯腰捡起来:“就是可惜了几个大包子……面粉也还有,咦,姑娘你是卖包子的?”
小斐面上一怔,红着脸道:“不……不行啊?”
“没有没有,”贾小玲哈哈大笑:“姑娘生得这样好看,总觉得应该在家中好生惯着,平时就写字绣花,作诗吟唱。”“虽然身上没有银子,但我可以住在姑娘家里当一当苦力,顺便尝尝包子!”
小斐瞪大眼睛:“谁说让你住在我家的?”
“姑娘听我分析。”贾小玲捡起地上的蒸屉抱在怀里:“你家还有一个腿残脾气大的在床上躺着,我能帮忙照顾。况且我若住在别处,姑娘就不怕我哪日跑了?”
贾小玲在前面走着,夕阳淌进盛开的酒窝当中。她细细盘算着:这几日能白呆在别人家里,省了本该住店的银子;还能想吃多少包子就吃多少,岂不美哉?
2.我和面来你剁馅 冰山难改化春水
直到贾小玲见了这瘦弱的姑娘在厨房里大刀阔斧。和面时袖边挽到肘部,两根棍子一样细弱的手臂捣进一个大面团里,剁肉时的手起刀落也是生猛。
不过那包子个个儿站满了铺着面粉案板,圆滚滚的可爱极了。贾小玲总忍不住伸手去捏上一捏,然后被小斐无情地拍掉。
贾小玲自然是个希望坐拥天下绝色的人。如今自己身边就有个花容月貌的美人儿,她便全然不顾房里痛得嗷嗷直叫的向欣荣,一心一意跟在小斐后面姑娘长姑娘短地叫。
这时张小斐总会将案板放到贾小玲的头上,搓着手伸进热气翻腾的蒸笼里。一个接一个的包子被贾小玲顶在头上,直到整整齐齐布满了行列,小斐就笑着一挥手:“走啦。”
于是街上便出现了这惹人注目的一幕:前边儿走着一位笑靥如花的姑娘,不施粉黛,眉眼自秀;后边跟着一个头被一群包子挡了半截的人,连男女都看不清;那人走路摇摇晃晃,包子都能在头上跳个舞。有时候还能看见那人一手扶稳案板,一手伸向头顶的包子,拿起一个放嘴里就是一大口。
“面皮松软,汁水充盈,”贾小玲边哈着气边嚼:“只是这韭菜本就辛辣,姑娘又放了太多盐,味道重了些。肉虽然软烂,但料汁没有完全渗入进去,清淡了点。”
小斐回头,见贾小玲头上的包子少了好几个。那人手里拿一个,指尖还要夹一个,吃得幸福极了。
姑娘气得面色微红:“你既然说了味道不好,那你还吃!”
“哎,这你就不懂了。”贾小玲吞咽着口中的包子:“包子呢,不同的人做出来的味道自然不同。我一见这包子,便想起姑娘纤纤玉指来揉面团的样子。这样呀,”贾小玲夸张地拿起另一个包子嗅了嗅:“不但有包子本来的味道,还沾满了姑娘的香气。”
“你!”这姑娘羞得满面通红,回过身就要伸手打贾小玲:“当街说出这种话来,真是不害臊!”
贾小玲嘻嘻哈哈地顶着包子又躲又跑。
当晚回去时,向欣荣以腿脚不便为由,赖在正卧不肯腾地方。贾小玲一听觉得好,拉着小斐就走:“走,咱俩去睡那边的小房间去!”
“谁要跟你睡一间。”小斐甩甩手:“向姑娘,这是我的床。”
向欣荣在床上干脆摆了个大字,睁一只眼睛朝门外看:“侧房那么冷清,我才不去。你这儿还能将就将就,现在这床是我的了。”
小斐根本不听,坐在床角就要挤进去。
“哎呦!”向欣荣大叫一声:“痛死我了!你如果躺在这张床上,我就从现在喊到半夜,再喊到清早,让你睡不好觉。”
贾小玲眼疾手快,趁着小斐还没想好要回答些什么的功夫,弯一弯腰扛起她就朝另一间小屋跑。
“我和你说,”等小斐身上只剩一件就寝穿的棉质薄裙时,她快速走到床边,将被子拉到胸前:“不许越过中间这条线,睡觉老实点。”
“行。”贾小玲乖巧地点头。
向欣荣在这床上一躺就是五日。她常常听见院内张小斐与贾小玲打闹的声音,再看看自己这条腿,总是捶着床大声喊贾小玲过去。
每次正逗得小斐满面羞红的贾小玲听到屋内这一通叫,白眼都能翻到天上去。
所以向欣荣不明白,怎么五日前还如同高山之白莲的张小斐,为什么如今会用拉丝一样的眼神看着贾小玲。
有时候贾小玲贫两句,那边就特别做作地挥着小拳头锤上去,逗得贾小玲直乐。
两人看着一瘸一拐下地行走的向欣荣,皆是一愣。
3.交付玉簪情相定 夜间谈心诉衷肠
当天贾小玲就不由分说把向欣荣送回了向家。路上的人只见着马儿跑的飞快,背上的人还在大喊大叫——惹得大伙儿差点去报官。
返途的贾小玲心情大好,太阳已经斜到了一边,要赶快回家和阿斐一起吃晚饭。
不过原本还能用照顾向欣荣为理由,赖在张小斐家里。如今那姑娘回家去了,自己要怎么留下来呢?
贾小玲小心翼翼问了张小斐。
“糊涂了吧你,”小斐的目光从门口的小树转到贾小玲身上,弹了她一个脑瓜崩:“包子车赔了吗?”
“噢,对,对,我还没赔呢。”贾小玲遂喜笑颜开:“阿斐,晚上有包子没呀?我还要吃……”
那时小斐满手的面粉,去擦拭额头时也沾在脸上。
姑娘把刚蒸好的包子摆在贾小玲面前,手也没来得及洗,脸也没擦。
姑娘坐在贾小玲旁边,看着她把自己吃得圆滚滚的。
“你瞧你,脏兮兮的。”贾小玲笑她。
姑娘闪过一丝羞涩,用手背去拂;却越来越像一只满脸花白的小猫。“好吃吗?”
小斐臂力太弱,面皮不算松软,肉馅也不够碎。
贾小玲朝她看过去。
姑娘眼中亮晶晶的。
“好吃。”贾小玲嚼的香甜:“阿斐包的包子,是我吃过最好吃的。”
姑娘听了,在她旁边傻兮兮地笑:“那我要蒸好多好多包子给你吃……”
“阿斐也是我最喜欢的姑娘。”贾小玲小心翼翼抚上那双沾满面粉的手。
小斐望了一眼院门。有人从巷子里经过,远处还有马车轮子滚动的声音。接着是淡淡的一声:“你随我来。”
贾小玲不明就里,跟着姑娘朝院子的墙走去。
小斐身上的绸缎白裙在夕阳下映出了浅橘红的颜色,娴静温柔。
同样在身后人的眼中熠熠生辉。
姑娘到了院墙边,停下脚步回头。
“这里什么也没有,你带我过来做什么……”
贾小玲跟上去的功夫,话音刚落。刚刚神情自若款款起身的张小斐宛若突然换了个人,
眼中全是迷离的娇媚,满脸通红地扑进自己的怀里。
贾小玲被她一整个紧紧地箍住腰,大脑空白。
她望了望院门,此时挨着墙拥抱的两人看不到巷子。
院外的人也看不到她们,石墙结结实实为她们挡住了人潮涌动的巷子。
贾小玲明白她为什么把自己带到这里来了。
侧头看看紧紧抱住自己的人儿,小斐微微弯腰把脸严严实实埋进贾小玲的颈窝,只肯露出一只通红的耳朵。
“贾小玲。”姑娘声音闷闷的。
“哎。”贾小玲看着那只红透的耳朵憋笑。
“还说你喜欢我,你都不抱我。”
“抱你。”贾小玲的双臂分别从小斐腰旁穿过,一手扶着她的背,一手护着头。
以前没摸过,看似顺滑,真抚上去还有点毛绒绒的。
“你再说一遍喜欢我。”
“啊?”贾小玲出声询问。
接着腰间挨了小斐重重一捏,贾小玲痛得直叫唤:“哎呦!我说,我说……”
阿斐是我最喜欢的姑娘。
我自诩桀骜不驯,意气风发,
山水缭绕,你是我心中的江湖。
“我是……你的江湖?”张小斐重复着她的话,眼里闪光。说着便抬臂伸向自己的头发。
“哎!”贾小玲急忙要拦:“都是面粉!”
张小斐不理会她,伸手将发间的玉簪取了下来。夕阳一照,簪子在手中泛着温敦的色泽。
“给你。”小斐生涩地把玉簪塞进贾小玲手中。
贾小玲看着她直笑:“这是定情之物啊?”
小斐面上一红,口中仍不承认:“谁…谁跟你定情?我让你绾发用的。”
贾小玲笑得眼睛弯弯:“姑娘知道我整日骑马。若是真把这贵重东西戴在头上,且不说两步就松散了;若是哪日不慎摔断,阿斐岂不是要怪我没将这定情之物保管好?”……
当晚,贾小玲便凭借这玉簪顺理成章同张小斐一起搬到主屋去了。
倒不如说是死皮赖脸。贾小玲抱着卧枕讨好般地跟着小斐,姑娘本来让她出去;再就变成了不许靠过来。最后贾小玲趁着她愣神的空挡,扑到了床的另一侧。
没等姑娘发火,贾小玲先瞪圆了眼睛,举起双手无辜道:“我不乱动,我只睡觉。”
见小斐不说话,贾小玲抓着她的胳膊就让她躺下:“都一起睡了五日了,还差这一回吗?”
姑娘抽出胳膊,倒也乖乖躺下了:“嘶!没个正行。”
贾小玲把手搭在姑娘的胳膊上。小斐朝外躲一点,贾小玲就再伸过去一点。直到眼前的黑影突然不稳地晃了一下,吓得贾小玲立马伸手去抱:“别躲了,地上凉。”
张小斐乖乖挪了回来。贾小玲轻轻拉掉她腰间的衣带,指尖抚上小斐温温热热的肚皮。
接着便感到旁边人儿的身体轻轻一抽。
贾小玲轻轻笑道:“阿斐,捏捏。”然后两指捏起她紧致柔软的肚子。
小斐翻过身背对着贾小玲,去打她不安分的手,怒嗔着:“你这登徒子……”
后来当然不止这一回。近三个月里,小斐已经默认那床榻多出的一个卧枕。
只是一天晚上,贾小玲翻个身又对着小斐时,微微迷蒙的眼睛看到了姑娘眼里倒映着窗外的月亮,正瞪得大大的看着自己。
贾小玲吓得一激灵,困意全无:“怎么了?”
“姐姐,你可记得陈谦?”
贾小玲拍拍胸脯,松一口气:“这还能忘。陈家公子分明与你认识十年之久,那日你却说与他素不相识,害得这位被我抓进了镇衙。”
小斐咬咬嘴唇,仍绕着圈道:“姐姐,我今年二十了。”
“我知道,我知道。”贾小玲轻轻拍她:“桃李年华嘛,正是姑娘家的好年岁。我还二十四了呢。”
“正是好年岁……”张小斐重复着,轻轻摇头不再去想那件事。“姐姐向来游历山水,如今却被困在这小小的七侠镇。”
“傻姑娘!”贾小玲听出了小斐的担心,被她的深夜多虑弄的哭笑不得:“我若是哪日要去游山玩水,离开这地方;我第一个要带的,就是你。”
贾小玲在被褥里一阵摸索,牵起了姑娘的手。轻轻抬到自己嘴边,亲了一口:“如果有这么一天,要不要跟我走?”
“要。”小斐思索片刻,本来郑重点了点头;又想到深夜里贾小玲看不清楚,便出声回答她。“那姐姐呢?我若始终让姐姐陪我在这小镇上,始终是委屈你了。”
本来立志四方的人,也偏偏在意气风发的年纪遇到了羁绊。
一身侠气,就要葬在这儿女情长里。
“我说呀,”贾小玲困得迷迷糊糊,说话也弱了下去。手上却偏偏还要扣紧,好似在让她安心:
“阿斐就是我的江湖。”
感觉到脸上被啄了一口,贾小玲嘿嘿笑着,幸福地进入梦乡。
4.烟锁薄暮鸟飞绝 古钟长鸣情缱绻
十月的小镇烟雨连绵。本就清冷的天气再添些缭绕的水雾,雨丝浸在空气中,有些透骨的寒意。
镇上的最北处有座寺庙。寺庙背靠衡山,面朝集市,正在这热闹与寂静的交界处。平时来的人虽不算少,但寺庙占地相当大,终归是清静些。
寺庙入口是座深木制造的方形大门,若凑上前去,还能闻到幽幽檀香。接着便是一大片空荡平坦之地。再往前便是上百级台阶,堆砌得不算平整。非要跨完了台阶,进了朱褐色的大门,才算是正是进了寺庙中。
那朱褐门后便是最大的一座庙,庙后建了口铜色大钟。每天的清晨和傍晚,庙顶的鸟儿结伴在绵绸的云间盘旋。随着阵阵古钟长鸣,告示一天的劳作与休息。若是单单站在门外望上一望,是看不见那钟的。
下午,小斐便拉上贾小玲朝寺庙去。或许是下了些薄雨的缘故,庙中空空荡荡。姑娘的绣鞋轻轻踏上台阶的青石砖,雨丝落在她脚旁。滴上砌得不平整的台面,便朝各处斜着凹进去一个小水坑,随后再复原。
姑娘手撑一把素色的伞,伞顶一只梅花开得正盛。正如同在一片雨光中,她正朝庙里款款而来。
走完最后一级台阶,姑娘微微将伞侧过,雨水顺着伞扣留下。贾小玲从她身后接过,两柄都收在手中。
随后贾小玲陪她一同跪在庙前。小斐眉目紧闭,全神贯注;贾小玲总沉不出气,偷偷睁开一只眼睛,不看佛像,看她。
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庙后的古钟突然响了起来。虽不刺耳,却浑厚不消。见张小斐动了,贾小玲立马闭紧眼睛。
“走啦。”张小斐拍拍她。
“哦,哦。”贾小玲一副刚回过神来的样子,手搭上她的胳膊站起来:“你许了什么愿?”
“我不告诉你。”小斐回答。
“什么?”姑娘的声音被阵阵钟声掩盖,贾小玲听不清楚。
“我说呀,”小斐笑嘻嘻地凑到她耳边:“我不告诉你——”
“小气。”贾小玲撇撇嘴。
姑娘拉着她到了庙后,看见后面这一座建得高出了不少。想来是山势陡峭,从这里到那屋的门,不过上百步,却还要踏上十几级台阶。古钟就在高大的树边悬着,隐隐看到有人。
“你想来看钟呀?还真别说。在家里听得不清晰,到这里一来,震得我脑袋嗡嗡响。”贾小玲大声朝张小斐喊,顺便揉了揉圆圆的脑袋。
不知是没听到还是如何,张小斐并不理会她,而是牵着贾小玲的手,站到庙后门的一棵树旁。
正当贾小玲不明所以时,小斐突然吻了上来。舌头撬开她的牙齿,感受到一阵滑腻腻的纠缠。
贾小玲被她吓得直朝后躲,奈何这姑娘早料到了似的,紧紧环住她的身体,不给一丝逃脱的空间。
“有人……”贾小玲几乎是硬推着小斐的肩,才得以喘息一口新鲜空气。
“……没人。”稍稍一松力,小斐又黏了上来,在她嘴唇四周亲着:“我看过了。”
贾小玲只觉得混着小斐淡淡的体香,自己半张脸都是两人黏腻的口水。
“……”贾小玲又准备开口说话时,小斐再次将舌尖探进,搅动她的舌。玲儿不轻不重咬上一口,满面涨红:“庙,庙里,佛祖……”
看张小斐也没有好到哪去,原本纤白的脖颈爬满红晕。
“佛祖也祝…祝福我们。”
贾小玲一路上是晕乎乎地回家的。反观张小斐,好像和来时并无不同,庙后的一幕宛若没发生过一样。
又成了那个不禁逗的姑娘。
看来以后要多去庙里。
贾小玲晕乎乎地想。
5.误会杂生情难解 只道山水有相逢
年关将至,集市热闹得很。尤其晚上时,看着镇上一片流动的红河,是人们买了红灯笼提在手里的时候。
等月亮明晃晃地照在头顶,小斐拉着贾小玲挤进人头攒动的集市中去。
张小斐这人幼稚的很:见到摊子上的布偶,她便拿起一只小老虎冲贾小玲嗷呜一声;见了烤糖画,她又跟逗小孩子一样:“你要不要吃?乖告诉姐姐,姐姐给你买……”
贾小玲笑着回呛,看着身边眉眼弯弯的姑娘。
一抬头,两边是挂满的红灯笼,正中间的明月清亮皎洁。
她又捏捏藏在衣袖中的玉簪。
想起有一日姑娘也难得对自己说的情话。
贾小玲自顾自地傻乐一通,看着身边的张小斐,也看到了自己的归宿。
既然不能刀光剑影,一辈子在这里也很好。
烟火人间嘛。
纵横交错的街巷里,鞭炮已经响了好几轮。贾小玲出门置办年货,小斐正在桌旁专心致志地剪福。
“我走了哦。”贾小玲回头望着姑娘。
“嗯。”小斐口中浅浅应着,手中剪刀灵活。
“晚上还有包子吃吗?”贾小玲小心问她。
“有,”姑娘轻轻放低了手里的红纸:“我一会儿就包。”
“哎,好,好。”贾小玲放心出门了。
小斐浅浅笑着,仍忙活手中的事情。
半个时辰过去,便见到一个身影一瘸一拐地从门口进来。
姑娘心下一惊,抬头看去。来的并不是贾小玲,而是数月前姐姐救的那人。
那人刚一进来,小斐便闻到了浓烈的香气。她身上还挂着一圈儿的金银首饰,走起来叮咣地响。
向欣荣一步一顿,小斐差点准备站起来扶她。她走得很快,几步就挪过来了。
到了小斐身边便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盯她。
“你看我做什么?”小斐不解其意。
“张小斐,我现在问你。那姓陈的小子,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对面劈头盖脸问了一句。
见小斐不接话,她又说:“他并不知道你和贾小玲的事。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他还来找过你说要提亲,对不对?”
小斐的指尖被掐得青白。向欣荣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中,笑了:“要我说呀,你不如答应了他。”
姑娘清冷的音色中带了些愤怒。“我为何要答应他?”
“哎,张小斐呀张小斐。”那人佯装叹了口气,一双腿交叠,轻轻前后晃动着:“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笼子可以关住家雀,却是囚不住苍鹰的。”
“你自幼生长在这里,自然是没见识过外面的世界。只是那人恰巧爱你,你便要冒充她的山水,剥夺她的心性。”
“经营着一个小小的包子生意,在江湖上毫无势力,连说话的地儿也没有。她若闯了祸,你是武功高强能将仇家一举消灭呢,还是能用大把的银子赎她出来?”
“这是我们的私事,不劳烦向姑娘费心。”分明是强装镇定,仔细一听,声音都在微微发抖。
“不劳我费心?那可不行了。我若是来抢贾小玲,你未必留得住她。”
小斐额头上的青筋跳动,向欣荣嬉笑着稳住她,“你听我说嘛。”随后将跛着的腿伸过去:“你别不信我,许许多多来看病的郎中说,我这腿怕是好不了了。我没叫她赔个倾家荡产已是不错,不然怕是下辈子也偿还不上。”“我是从她的马上摔下。我若是说要她照顾我一辈子,以贾小玲的义气,你觉得她能推辞几分?”
“你又何尝不是在囚禁她?”张小斐发怒。
“这条腿是她欠我的。欠了债便要还,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可她欠你什么?” 向欣荣用手撑住下巴,眯起眼睛:“贾小玲如果不肯放手,我必定纠缠。到时候她越爱你,她只会越痛苦。”
小斐扶住额头,不去看她。
“我教你一个方法。你就与她说自己已和那位陈家公子定亲……她必然会离开你了。长痛不如短痛,小斐姑娘看上去也不是糊涂人。说起来,陈谦的家境怎么也比你这卖包子的强。跟了他,对你也算个好归宿。”
贾小玲不明白,为何才出去半天的功夫,小斐看她的眼神就如同锋利的刀子一般。
玲儿察觉出不对,便先小心翼翼试探她:“阿斐,今天有包子吗?”
“没有包子。”小斐唇齿间冰冷。
“阿斐,家里出什么事了吗?”贾小玲又问。
“你走吧。”小斐坐下,并不看她:“我与陈家公子已有婚约,过了这年便要成亲。”
小斐说这话时直直盯着桌子,贾小玲看不清她的表情。
倒不如说是,张小斐根本不敢抬头。
短暂的沉默过后,小斐把预先想好的词又在心里滚了几遍,缓缓开口:“你可记得那日晚上在床榻上,我说过的话?陈谦就是来寻我提亲的,我答应他了。”
“贾小玲,我不是你的江湖。”
贾小玲气得语无伦次,朝袖中伸向的手也剧烈发抖。她半天才拿出那根玉簪,死死攥在手里举起:“张小斐,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我说过的。”张小斐低着头,眼泪一颗颗砸向面前的石桌。她连忙用臂弯圈住,不让院门口站着的人看到这一连串儿的水渍:“给你绾发用。若是有些别的什么,那就是姐姐会错意了。”
“我会错意……”贾小玲冷笑几声。“好,好。等你大喜之日,恕在下不能前来恭祝了。这些日子也叨扰得紧,让姑娘劳神费心了。”
“他日若相见,我一定道一句恭喜。”
贾小玲朝身前拱手,转身出了院门。
张小斐始终没有抬头。她听见墙外马儿嘶鸣,蹄声渐远。
那天,张小斐把自己关在厨房,包了一整夜的包子。从案板到蒸笼,堆得歪七扭八。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贾小玲后来独自过了很多很多个年。每年都是一样的红灯笼,一样的竹炮。
她开始是飞一般地逃离七侠镇,逃离衡山。后来一路走走停停,该过年时,她便在那处呆上几日。
虽然地方不同,但是哪里都有卖糖画的。或是胡子花白的老头,或是胖胖的大娘。挖一大勺温热的粘稠糖浆,随后斜着手在锅饼上龙飞凤舞。
单是瞅着那个劲儿,每一位都卖力得很;但是画出来的东西却良莠不齐。
忘记是贾小玲走后的第几个年头,她那日也一如陪同阿斐当年,独自逛着庙会。见摊位有个画糖人的,贾小玲闲来无事,便也驻足观望一会儿。
见那位大爷锅上的糖逐渐成型,一只小狗画得更像个毛发炸飞的猴儿。周围都是来来往往的人,贾小玲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拿着猴的小孩儿就开始哭。嘴里边嚷嚷这不是狗,边惹得更多人站住凑上来看,大家都哈哈大笑。老头儿恼羞成怒,挥着勺子就赶贾小玲走,别耽误自己的生意。
贾小玲思索着道个歉,便跟他说:“老爷子,你也给我画一幅。”
老头儿气得胡子都歪了,斜眼瞪她:“你说!”
“你就画,就画……”贾小玲仔细回想着那姑娘一身素衣,在这妖魔鬼怪的人间落得脱俗。
她是什么样子的呢?
贾小玲抚上怀里那根玉簪,仿佛它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姑娘。
“肌肤净白,长发如瀑。一对桃花眼生得好看极了。眼角微翘,眼睫如同扑漱落下的银杏,扫在脸上,痒痒的。”
那老头儿边听边画,几乎飞快就递到了她手上。
贾小玲看了一眼,泣不成声。
给老头吓懵在原地。
贾小玲擦擦眼泪,伸手接过。又细细端详一番,随后一口咬了上去。
“老头儿,”贾小玲眼角仍挂着泪珠:“你画得一点也不像。”
后来的每一年,贾小玲凡是在庙会碰上了画糖人的,也不管人家技术好坏,拉着人就说给她也画一张。
画一个姑娘,身形纤瘦,眉眼弯弯。
那些人画得相差甚远,神态各异。贾小玲却觉得,没有一幅是她的小斐。
贾小玲咬着糖,心里泛酸。
这该是她离开七侠镇的第七个年头。她越躲越远,仍魂牵梦萦。
十二月的天气,空中挂着蒙蒙白雾,附在皮肤上,不一会儿就凝成了小白珠,冰冰凉凉的。
她看见路边一个卖包子的姑娘。贾小玲鬼使神差地走上去,那姑娘一身布衣,脸上沾着面粉。两手冻得通红,身体不停瑟缩。
“姑娘,姑娘。”贾小玲刚从酒楼出来,只觉得浑身热气蒸腾:“你今年……多大啦?”
“二十。”那姑娘眼睛小小的,布着警惕。
“哦,二十。”贾小玲微睁着眼,整个人被酒气熏得通红:“我家那位,也是二十……不对,不对。”贾小玲打着酒嗝,一根一根掰起指头:“二十一,二十二……她哪年成的亲来着?对,七年前。二十七,二十七喽……”
贾小玲哈哈笑着,在自己怀里一通乱掏。那小姑娘双手抬在身前,看起来是害怕极了。
贾小玲摸了支玉簪出来。她拿在手里掂了掂,突然很宝贝地攥在手里:“嗯,不是这个,不是这个。这簪子可不能给你,你等一等。”她又把簪子收好,终于摸出块银子出来,“咚”的一声搁在和面的案板上。
“天…天冷啦!”贾小玲笑着看她:“回家吧。”
随后踉踉跄跄着走了。
小女孩捧起木板上的银子,看着那自说自话的醉鬼走进了远处的一片茫茫,最后被白色吞掉。
贾小玲看着沿途风景,双眼苍凉。
回家吧。
她骑着马飞奔向七侠镇。
这才是条归途。
成亲了也好,有小孩子了也好,我只看上一眼。
阔别七年,贾小玲用了大半个月回到七侠镇。原先的巷子朝两边扩建,房子都被拆掉,换成了店铺。
不过贾小玲觉得自己认出了阿斐院门口的那颗小树。它如今生长在台阶上,大概是人们心有不忍,为它在石头身上挖了个洞。
贾小玲在七侠镇的每个角落游荡。或许哪日就看见阿斐提着菜篮,身边跟一个蹦蹦跳跳拉着她手的小孩。
贾小玲想过很多和阿斐相遇的场景。
但绝不是这样,她在醉仙楼喝得酩酊大醉,一偏头看到了几人外穿着红裙,裙尾绣着金边盛开牡丹的张小斐,艳丽极了。
头发也紧紧挽成了什么花朵的形状,
跟个鸡冠一样,丑死了。
贾玲心里想。
她目不转睛盯着那姑娘,越来越确定她就是张小斐。这鸡冠姑娘后来还舞了一曲,下了台便不知踪迹了。
贾小玲站起身,摇摇晃晃走向老鸨。
“你,你们这儿那个,刚刚在台上……”
不知是喝得太醉还是别的原因,话到了嘴边就是说不清楚,嘟囔了半天,被别人抢先问了。
“刚刚跳舞那小妞,带来我见见。”
贾小玲听了,直想往那人脸上抽。
老鸨迎上去,给那男的扇着扇子陪笑:“这位客官,真是对不起。别看那姑娘是我们这儿的头牌,却不接客的。若是给您跳一曲儿,这还成。但要强求,我们可得赔上一大笔银子。”
这边老鸨刚说完,有人伏在她耳旁嘀咕一阵。
“找一个姑娘?找……”老鸨朝四周一看,
贾小玲这么个姑娘就站在自己身边。
那老鸨也是扇着扇子上下打量了贾小玲一番,然后指指楼上:“这位客官,打扰您了。我们这儿有位姑娘,长得那叫一个水灵呦,好生俊俏,说要见你。就是刚刚在台上那位,现在在那儿呢。”
贾小玲顺着她的扇子看过去。张小斐一身红衣站在二楼的雕花扶手旁,正盯着自己。
贾小玲到了二楼,张小斐看她一眼,走进一间房。贾小玲紧随其后,接着便闻到浓浓的廉价香粉味。
室内大片大片的红。朱雀色的屏风、深木色的柜子、开了大簇牡丹的红床单挡在粉色的床账后,让人看上一眼便不由得浮想联翩。
张小斐掀开薄帐坐在一角,唤贾小玲也过来。贾小玲酒醒了大半,脸上仍是涨红。她摇了摇头,几乎是贴墙站的。
“阿斐。”贾小玲醉醺醺地开口,像是委屈极了:“我想吃你包的包子。”
“我早就不卖包子了。”小斐将头发上的装饰一个个取下。发上多处折痕,原本柔软的长发散乱不堪。
姑娘把贾小玲拉入帐内,款款解自己的衣带。
肩上白皙的皮肤很是惹人注目。
贾小玲看着她将衣物一件件褪去,心也一截截凉到底。
最后,那人不着一丝地跪在贾小玲怀里,抱着她的头,让她埋进两朵红樱之间。
小斐抚弄她的手指,缓缓坐了上去。贾小玲听见头顶传来一声闷哼,指尖被温热渐渐包裹。
小斐在她身上小幅度地起伏,半晌问她一句:“你们过得好吗?”
语气中满是悲怆。
贾小玲一愣:“我和谁过得好?”
小斐不再出声。贾小玲接过她的话:“从你那日和我说有婚约在身,我走了之后,独自去各地游山玩水。倒是你,既然成家了,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张小斐极力隐忍,喘息也断断续续的。脑袋不清醒地想着刚刚贾小玲说的话,觉得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般。
“阿斐,你变了好多。”贾小玲不忍抬头看她。
“人都会变。”小斐啜泣道:“贾小玲,我告诉你我没有成亲。唯一改变的,就是现在不再卖包子了。”
“没有人再夸我包的包子好吃了。”
“你来这地方……”贾小玲心中疑虑。
“说我堕落也好,但是没有你,怎么活都无所谓。但是你没有听到楼下那老鸨说什么吗?”小斐渐渐脱了力,挂在贾小玲身上:“醉仙头牌,只擅舞技。”
贾小玲的心脏咚咚直跳。
小斐笑了,在她耳边继续道:“……恕不接客。”
“除了贾小玲。”
这下轮到贾小玲的眼泪连着串儿地掉。她将空出来的手伸进自己怀里,摸出了那只玉簪。
“张小斐,”她哭得声线颤抖:“你当时说的,还作不作数?”
贾小玲感受到突然涌进手心的一片黏腻。
明月星辰。屋内窃窃私语,说着缠绕在两人中间七年的误会,日日梦魇。
“姐姐,”小斐抓紧贾小玲的衣服,怕她再溜走一般:“无论你去哪,我都愿意跟着你。”
“可阿斐不是我的江湖。”贾小玲温柔地拨弄她额间的头发:“有阿斐的地方才是家。”
“你是我一生的归途。”
张小斐听着,眼泪和鼻涕一同流上贾小玲的肩。
“阿斐,再见到我,你开不开心?”
张小斐思索半天,接着抱住了贾小玲:“姐姐可听过这样一句诗?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贾小玲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小斐听了破涕为笑:“就是我很开心,很喜欢很喜欢你的意思。”
贾小玲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我还想吃阿斐包的包子。”
“快过年了,”小斐蹭蹭她:“我可以给姐姐包饺子……”
两人又在七侠镇上的别处重新建了个院子。小斐带贾小玲去看了原先院子里的小树,果然就是长在台阶里的那棵。她们绕着树嘀咕半天,最后决定不挪了。
不挪树可以,但是张小斐非要在新的院子里养鸡。贾小玲也能忍,但是小斐不会打围栏,所以贾小玲每次一回家,就有一两只公鸡冲过来追着她的屁股咬。
于是张小斐就经常看见贾小玲自己气鼓鼓地蹲在一角,手上盘算着。小斐每次去问,贾小玲就会回答她:“我在算这些鸡能卖多少银子。今天那只,就那只,”贾小玲朝鸡圈一只:“我一直跟你说它乖,结果今天也追着我咬!咬哪儿不行还非咬屁股,痛死我了!”
张小斐听了就笑。
今日贾小玲又坐在小板凳上,一边掰着指头,嘴里一边数着数。
小斐凑到她身边:“今天吃包子还是饺子?”
“饺子!”贾小玲飞快应了一声,仍旧算着。
“又数银子呐?”张小斐调侃她。
“那到不是。”贾小玲一脸严肃地转过来:“你上次的月事到现在,有……二十八日了吧?这不下一次马上就来了嘛,我算算还能幸福多久。”
“你……”张小斐面色通红,伸手去敲她:“淫贼!”
“哎呦,哎呦!”贾小玲捂着头跑:“不敢了!娘子手下留情!”
身后小斐穷追不舍。贾小玲突然转身,将她抱在怀里。
小斐红着脸挣脱,这“淫贼”抱得紧紧的,一手伸在她面前:“给你。”
小斐看着,贾小玲手里的是一把梳子。手工有些粗糙,上面还有细细的木屑。
“你这些日把自己关在房里,我一进去你还藏……就是为了这个?”
贾小玲笑着:“阿斐别嫌弃就好。”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白头偕老,相定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