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病房的门被猛然从外推开,走廊里的冷风卷着浓郁的消毒水味扑进了房间,随后一个身影就急匆匆的迈了进来。
“他怎么样了?”推门进来的珍妮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人,也顾不上打招呼,三两步走到床前,伸手轻轻掀开被子的一角,问病床旁坐着的人。
“已经脱离危险了。”一旁坐着的林阳看起来深受打击,满脸倦容眼底都是红血丝。
鬼知道他接到珍妮电话后赶回房间看到满浴缸泡血的水,和躺在水里闭着眼脆弱的郑明心时,到底有多惊慌。
忍不住转过头又看了一眼珍妮掀开的被角。
被角下是郑明心裹着纱布的手腕,厚厚的一层缠满了手腕,纱布上依稀还能看见一点被血晕染的痕迹。
“医生说...再晚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就...就...”林阳不敢多看,匆匆的撇了一眼后就懊恼的低下头用手揪着自己的头发。
郑明心娇气最怕疼,所以每看一眼伤口,林阳就觉得心痛如绞,仿佛被人在心上凌迟了一百八十刀却依然维持着痛感没有死透。
“他当时给我发那条信息我就觉得不太对,所以赶紧给你打电话。”珍妮不忍的放下被子,把被角给床上还没醒来的人掖好,抬起头看向林阳,问道,“你们怎么了?吵架了吗?”
作为心理医生她了解林阳和郑明心的情况,更知道两人在一起会出现多严重的问题。
其实如果单纯从医生的角度来看,她应该建议两人最好不要见面,毕竟这两人一个抑郁严重,一个焦虑过度,碰在一起只会无形中加重对方的病灶。
可是从情感的角度,她真的没法说出这样的话,尤其是对郑明心,她了解郑明心的过去,也知道郑明心为什么能坚持到今天。
“他...给你发了什么?”林阳双手用力的搓着自己的脸,颤抖的嗓音里透着无尽的疲惫。
“呐~你自己看吧!”珍妮拿起手机调出短信递了过去,这个时候她说不如让林阳自己看。
林阳的状况不好,但珍妮最怕的其实是郑明心发病,一个尝试过自杀的病人,绝对不会只尝试一次。
所以晚上突然收到郑明心的信息后,珍妮就立马给林阳打了电话,让他不管在干什么必须立刻回去找人,绝对不能让郑明心一个人独处。
看着递过来的手机,林阳坐在凳子上缓慢的抬起了手,原本简单接东西的动作,他此刻却觉得费力的很,似乎他接的不是手机,而是一个重达千斤的手雷。
手机屏幕莹莹的亮着,林阳盯着那一行字看了许久,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似乎突然之间脑子特别的慢,读了好几遍才勉强读懂了手机上的字。
[珍妮姐,明天给林阳约一次咨询,不管他配不配合,你都要想办法让他去。]
“小混蛋!”一滴泪滴在屏幕上,随后林阳举起拳头用力的咬着,似乎想阻止自己不要哭出来,可声音里的哽咽却只多不少,“你也知道你出事我会发疯...混蛋!”
珍妮听着林阳喉间低低的呜咽,眼里流露出不忍,她走过去拍了拍林阳的肩膀,安慰道,“你别难过,有什么我们出去说吧。”
林阳正好有许多话想问珍妮,闻言抬手抹了把脸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扶着床艰难的站了起来,“走吧,他虽然暂时醒不来,但我估计是有意识的,我们出去说。”
回头无声的看了一眼床上脆弱苍白的人,林阳转身迈步走了出去。
“珍妮姐,你应该知道我想问什么,阿心...阿心他病的很严重吗?”坐在走廊的凳子上,林阳比刚刚在病房里冷静了一些,大概是因为看不见对方的缘故。
认识心理医生,修过心理学学位,还知道帕罗西汀的用途,林阳就算再迟钝,此刻也猜出一些了。
“嗯,很严重。”林阳以为珍妮不会直接告诉他实话,本来已经做好了使用各种手段逼问的准备,却不想对方格外坦诚的承认了。
“比你严重的多...”珍妮看了林阳一眼,靠在墙上叹了一口气,“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才十九岁,那个时候他病的非常严重,厌食、失眠、控制不住情绪、负面情绪引起的生理病痛,严重时甚至会出现幻听幻视。”
“那个时候我在国外读博士,严格来说还不算医生,但是阿心那会儿很严重,没法上学也没法交朋友,出国两年还不会英语。”
“所以我作为泰国人,很顺利的就成了他的心理医生,他是我的第一个病人,后来也成了我的朋友,即使几年后我完成了学业回国,我们不再是医患关系,也仍然保持着联系。”
“他半年前自杀过一次,吃安眠药。”珍妮说到这儿顿了一下,他转过头,果然看到林阳的身体在不自觉的发抖。
抬手拍了拍对方的肩,珍妮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说道,“具体情况我不知道,那会儿他在国外,后来救回来了他也不肯和我细说,不过那次之后没多久他就回国了。”
听完珍妮的话,林阳只觉得脑袋中一阵阵的眩晕,就像是缺氧一样,脑中嗡嗡的鸣响着,让他根本没办法思考。
“怎么...怎么会这么严重?”一阵眩晕过后,林阳用力的抓着走廊椅子的边缘艰难的开口,“厌食、自杀、上不了学?怎么...怎么会这么严重?”
如果仅仅是父母不同意分手,如果仅仅是舍不得他,怎么,怎么会这么严重?
“他...”珍妮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垂下了眼睛,有些抱歉的说着,“对不起,我不能说,这是病人的隐私。”
“屁的隐私!”刚刚还呆滞气弱的林阳闻言突然暴起,一把拽住珍妮的领子,眼睛通红,看起来十分吓人,“他都这样了!他都躺在里面了!你不是他朋友吗?!狗屁的隐私!”
“这位家属!这里是医院,病人需要休息,请您安静!”一旁的护士被林阳突然的爆发吓了一跳,怕他会闹事,一边拿起电话通知保安,一边朝着林阳不停的劝阻。
“对不起!对不起!”珍妮见状赶紧拽起林阳道歉,“不好意思,我们出去说!”
护士闻言没有说话,直到看着珍妮把林阳拽出了医院才摇了摇头放下了电话。
医院里生离死别的事情太多,情绪失控的事常有,护士早已见怪不怪。
刚刚林阳看着怒气十足很吓人,但是珍妮知道他其实在虚张声势,因为她拽着林阳出去的时候,明显感觉到身边这个人早已被躺在病床上的人折磨的虚弱无比,只怕随便来个小孩给他一巴掌,他都会立马晕过去。
珍妮拉着林阳来到医院外的绿化区,她还没有说话,林阳就双膝一软跪在了她的面前。
“珍妮姐,我知道你们的规矩!我都知道!”林阳抓着珍妮的胳膊不让对方扶他起来,固执又绝望的哀求着,“但是你也知道他有多严重,我求求你,求求你告诉我,我只想让他活着!他不能再出事了!”
此时已经深夜,但是医院里来来往往的还是有人,毕竟疾病和死亡的到来从来不会挑时间。
“你起来!”珍妮面色尴尬的看了一下四周,最后实在拿林阳没有办法,才咬咬牙点头说道,“你起来我告诉你!”
其实珍妮告诉林阳不光是因为他下跪的行为,更多的是她相信如果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救郑明心,那个人一定是林阳。
拿起手机摁了半天,随后珍妮从包里拿出耳机递了过去,“这是当年他咨询时候的录音,其中有一段他是处在催眠状态,痛苦情绪非常真实,你...你做好心理准备。”
指尖微微颤抖,林阳看着珍妮珍妮手中的手机突然有些不合时宜的犹豫。
他害怕郑明心未知的十年,更害怕他不在时对方承受的痛苦,他不知道这些东西他能不能受得了,他怕郑明心还没好起来,自己就先发了疯...
犹豫了片刻,林阳最终还是神色坚定的接过了珍妮手中的手机...
(十年前)
“生气了?”学校外的林荫小道上,郑明心背着书包一边后退着走路,一边把脸凑到对面人的跟前,嬉皮笑脸的哄着,“别生气了呗!你大人有大量,不和我小人一般见识行不行?”
“郑明心!”显然林阳对于对面人的态度很不满意,他一伸手推开了凑到眼前的那张脸,不爽的黑着脸,“你刚刚为什么甩开我的手?和我谈恋爱很丢人是不是?”
“没有!怎么会呢!”郑明心一听这话也有些急了,“那不是碰到熟人了嘛!他要是知道了,我妈就会知道,我妈不让我早恋!”
“瞒你妈就算了,可你自己说说,我从高三暑假和你在一起,现在都快一年了,是只瞒着你妈吗?你分明是每个人都瞒着!”
林阳一脸不高兴的抱怨,“我这一年从曼谷跑过来多少趟?你知道我大学有多忙?结果你呢?每次我来都偷偷摸摸的!”
“哎呀~你也知道你好不容易来一趟,那就别闹脾气了行不行?”郑明心不愿意和林阳讨论没有结果的问题,于是伸手抓着林阳的袖子晃了晃,撒娇道,“这么好的时候,我们不如回酒店干点别的?”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林阳就更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正经。
“干什么干!”林阳一把拽回了郑明心手里的袖子,“你要是总这样我们还不如分手!”
一句话,郑明心原本笑意晏晏的脸也扭曲了几分,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林阳!你要和我分手?!”
“我是说我们这样还不如分手...”看到郑明心的模样林阳心里虚了几分,却仍然不肯认输。
“要分是吧?!”郑明心忍了一路的脾气也因为林阳轻易说分手而爆发了,直接一脚踢在林阳的小腿上,一边掉眼泪,一边吼道,“分就分!”
少年的感情总是不太成熟,爱来的太快,倔强又太满,所以产生矛盾的时候,总是谁也不肯服谁。
于是那个本该小别胜新婚的夜晚,两个人生生冷战了一晚上,第二天林阳想去道歉的时候,郑明心就已经消失了。
“那会儿冷战完我很后悔,刚好第二天课间操我要去念逃课的检讨。”耳机里郑明心的声音像羽毛一样刮过了林阳的耳膜,那是一种陷入美好回忆里才能产生的语调,这让听着录音的林阳嘴角不自觉的扬了起来。
“其实当时我也犹豫过,不过一想到林阳要和我分手,我就一狠心一咬牙,念完检讨直接出了个柜!哈哈!”郑明心的声音很欢快,握着录音的林阳眼泪却不自觉的掉了下来。
原来...当年他的阿心为了他勇敢过,他竟然不知道,他竟然一直都不知道!
如果时光能倒流,如果林阳能提前预知这是一切悲剧的源头,他一定不顾一切的回到那天傍晚,狠狠的抽自己几个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