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谈谈润玉的一些诗情

发布时间 :2022-02-22

​​(一)花花草草由人恋

“花开无人赏,寂寞香无主,这恐怕是一朵花最大的悲哀了。”

“我真的是她名正言顺的主吗?”

短短两句话,蕴藏着汹涌缠绵的深情与残酷。

“花开无人赏,寂寞香无主”是以己喻花,“我真的是她名正言顺的主吗”是自比赏花人,两个“主”都指向一人。此时此刻,主体与客体是一种合而为一的互文。

无论是被动还是主动,他都在竭力避免被抛弃,想要拥有和被拥有。

情感的羁绊就是他毕生追逐的自我实现。

 

韶华胜极的少年,低回婉转的怅恨,心如死灰的不甘,低到尘埃里开出一朵凄美的花。刹那间,无数的中国古典诗词的意象破月而至。

“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

他是被冷落的美人,是抱负无法施展的士人,是谦谦君子,是失恋的少年,是朦胧的愁绪,是寂寞无主的春光,是孤月,是流水落花,是无数无常的人间苦痛。

古典诗词字面上的意象,因视听艺术手段而具象化,造就了似幻似真的意境。美人与士人,愁绪与少年,春光与寻春人,在润玉身上令人惊讶地合二为一了,烂漫与易碎,华林与悲雾,奇妙地浑然一体。

​从来至美之物皆利于孤行。

之所以能达到这种效果,罗云熙惊人的美貌与诗意的气质至关重要。面如春晓之花,身如轻云,神如秋水,玲珑玉骨聚拢着朦胧春雾,春花秋月钟于他一身。​

从屈原始,中国历来有诗人以美人自比的传统。在“君为臣纲”“夫为妇纲”的时代,男子只能靠君主的任用才能实现自我价值,女子只能全心依托丈夫才能生存,如果一朝失宠,两者都将失去生命的重心和生存的价值,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才有了“江州司马青衫湿”的惺惺相惜的悲慨。

润玉冰姿玉貌,焚尽自我追逐爱情,所谓良人从始至终不肯一顾;满腔抱负才情,却始终被人猜忌放逐。在此,屈原的诗内、诗外之意凝为润玉一人之身。

“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以牡丹亭为例,戏里的春光和怨情主体皆可为润玉,他既是“寂寞香无主”的姹紫嫣红,又是“沉鱼落雁鸟惊喧,羞花闭月花愁颤”的寻春之人。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为什么诗人大都喜欢用花来表达生死盛衰的愁绪呢?因为天地之间,没有比花的生住异灭更能象征缘起缘灭的物哀之情。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林花谢了春紅,太匆匆,无奈朝來寒雨晚來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写伤春更多的是以花的盛衰比照自身境遇的飘零颓唐,再美好之物也不能把握自身命运,颇有些美强惨的意味,明艳的春光与凄楚的神魂在强烈地对照着,就好像润玉在最美丽的外表下有着最孤独萧索的灵魂,不断受着 “朝來寒雨晚來风”。于是,你竟不知命运是眷顾了他还是到底抛弃了他。

昙花又与别的花不同,极短花期加剧了悲剧的张力,因为盛放和衰败只有一线之隔,向生的同时又是向死,原本润玉的求爱是为求得一线生机,却坠入了更黑的黑暗。

那么,不开花是否就能安安稳稳的幸福呢?安分领受“万年孤独”的命理,是否一切还不至于太遭。然而,花木的诞生,是因为生命本身力量的推动,而不在于有没有受到期待。

​它们自自然然地萌芽、生长、绽放、凋零、沉寂,再继续新一轮的萌芽、生长。你不能阻止花木的自然生长,就不能苛责润玉不甘“万年孤独”的命理,因为生命的本能无法苛责。他想要爱情,就像花开叶落一样自然。

(二)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幼年的时候,我在太湖常常为体态狰狞、颜色惨白而感到自卑。那个时候为了变成一尾锦鲤,我日以继夜,不停的修炼,直到来到天界我才知道,这千百年来,我不过一直做着一件徒劳无用之事罢了。其实我根本就不是一尾鲤鱼,而是一只一心想要变成鱼的白龙。

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真是井底之蛙。

其实一直做一只井底之蛙,未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有时候知道得越多,反而会越痛苦。”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润玉近乎漠然地喃喃自语,平平道来多少曲折深长的挫折悲哀,夹杂着多少难以宣之于口的希冀与苦痛,一字一句浸透着看透世事之后的空虚疲惫,略微的停顿和起伏似乎在自嘲他自身存在的荒凉或者荒诞。

​这种幽微又澎湃的悲剧的美感,自相矛盾的晦暗的动人,大约可以收束成一句“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所有的生灭迁流、祸福得失、空花一场汇成了滔滔东逝水,命运的无常与悲苦,和生命的生发的本能一样,奔涌流逝,无法阻挡。

王国维说,后主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因为“人生长恨水长东”的悲慨“不仅是抒写一己的失意情怀,而且是涵盖了整个人类所共有的生命的缺憾,是一种融汇和浓缩了无数痛苦人生体验的浩叹。”

普通人不会有润玉的或是李后主的相同的一生,可是,没有谁的生命没有缺憾与痛苦,以及某些无法掌控的晦暗时刻。

在这一刻,人类的悲喜是相通的,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润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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