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框里放着一些黑白照片,大多是旧年月的合影留念。
那时候经济不发达,物质不丰富,人们没有太多的娱乐活动,白天要到生产队里劳动,晚上摸黑睡觉,省了油灯钱。
不过,过年的时候,人们会照相。那时候只有黑白的照片,但人们仍旧要照相,似乎要留住青葱岁月,抑或是要留下什么岁月的念想。
姥姥姥爷一家住在城里,没什么钱,但每年都要照相。我跟着母亲住姥姥家,跟着照相。
那时候的我还穿着棉鞋,棉袄,流着稀鼻涕,在母亲怀里撒娇。而我那表兄妹们都比我大,就那么照了一张合影。
全家都穿着干净衣服,正襟危坐,背景就是青砖表外,土坯衬里的北屋,还有北屋边上的一棵大枣树,枣树上空的蓝天白云。
那时候天非常蓝,就像是蓝水晶,让人担心要掉下来。白云也非常白,慢悠悠地在天空闲逛。空气新鲜,没一点杂味儿。
我在相片里憨态可掬,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长大了,看到童年的照片,竟然大为惊讶,那个照片里傻傻的留着鼻涕的小男孩儿竟然是我!我完全不记得有照相那么回事,摄影师也不和我商量一下就把我照进去了,似乎留住了童年的时光,只是看看那时候的穿戴和背景,就能让人遐想无限。而照片里的人们,就是我的亲人,也是艰苦朴素年月里的影像,似乎验证了那个时代的特色。
姥姥姥爷家喜欢照相,母亲也喜欢照相。到了奶奶家,母亲也要每年领着我去照相。那时候穿的并不好,但照相的时候,有精气神,能显出朴实的东西。
从美学的角度来看,越是朴素的背景以及衣服,就越能显示人的淳朴与善良。而那个年月理了发的人,换上新衣服去照相,怎么看怎么都像汉奸。主要还是那种头型,像汉奸的头型,衣服也是新的。
那个年月人们大多穿旧衣服,只要洗干净就行了,水又不要钱。要是谁理了时尚的发型,就一定像个汉奸。或许,革命战争年代,汉奸们在发型服饰方面要引领时尚新潮流,只是品格丢了,就让人唾骂了。
后来,经济好一点了,我都能骑着自行车独自上学了。拖拉机也进入了我家,只不过是父亲和叔叔们合伙买的手扶拖拉机,但我不能和手扶拖拉机合影,也不能和鸡们、狗们、猫们、猪们合影,因为父亲的家族没有照相的习惯。
等到我们去旅游的时候,就有了正当的理由合影留念了。
那时候,父亲的单位组织旅游,让带家属,一家只能去三个人。父亲没去,让母亲带着我和姐姐一块去。
坐车的时候是万不敢照相的,因为颠簸,照不好。而拿着照相机的就是父亲单位里的秘书。
他脖子里挎着黑乎乎的照相机,只要有领导招呼他照相,他就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指挥领导站好,闭一只眼,睁一只眼,从照相机后面的小窟窿眼儿里往外看,还要半蹲着,摁一下快门,“咔嚓”一声,就照好了。
要是普通的家属找他照相,他就会咋咋呼呼,指挥人们站好,还要上去摆弄人们的站姿,摆好了,就要从照相机后面的小窟窿眼儿里往外看,看半天才会喊:“注意,注意了啊!”还要喊一二三,才能完成照相。
我们一家照了几张相,都被他摆弄得没了脾气。
我那时心急,就想着让他赶快照完,照完了我就能继续玩了。可是,他是个认真的脾气,改不了,或者只是为了强调一下自己的地位吧。后来,我看那些照片,虽然都是彩色的,但也不见得比黑白照片要好。就好像现在的电影都进化成3D的模式了,但并不一定比黑白胶片电影要好一样。
旅游的时候,有一个外地人突然抽风,倒地不起,口吐白沫。他身边没有跟着人,脖子里挂着相机,已经被身体压住半边。同样脖子里挂着相机的秘书赶快跑过去,用手指掐他的人中穴,掐了几下不管用。人们就说,得使劲儿掐。
秘书换了大拇指,使劲儿掐,只掐得那人人中发紫,那人才缓过来。有人说,把他脖子里的相机拿下来,要不就压坏了。
秘书很小心地拿下了那人的相机,等他清醒一点了,就把相机给他,说明情况。那人还没道谢呢,秘书就带我们走了。
我不明白秘书为什么带我们走得那么快,难道要做好事不留名?总之,这是我对秘书留下的好印象,只不过他没有用镜头记录这件事,却被我们的眼睛记录了。
后来,就有了彩色的毕业相,有了家用相机,国产的有海鸥的,凤凰的等,外国进口的有索尼的,尼康的等。我结婚的时候买了一个海鸥的,还买了胶卷,照了不少相,不过总觉得彩色的照片不如黑白的照片好看。
或许,我的照相技术不好,或许那些朴素的年月成像技术好,记录的生活比较美好,而到了物质相对丰富的年代,彩色相机成像技术不是太好,生活也不是那么单纯了。
数码相机的出现淘汰了普通相机,手机的出现淘汰了数码相机,到了人手一部智能手机,人人都能照相的年代,似乎已经没有太多的纸质照片出现了。而那些黑白的纸质照片就显得尤其珍贵,而照片里的人不在了,照片还在,也能让人产生无限的遐想。
或许,姥姥姥爷家族喜欢照相是对的,起码可以留住一些岁月的影像,自己把玩,也能让后人缅怀。至于数码照片,太多太滥,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那些爱照相的年月或许是好年月,毕竟天空纯净高远,人们淳朴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