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平十八年丁未，八月己酉，十六丙辰；上御皇极殿诏天下，册乐正氏为皇后。
―――《锦泰书.成懿皇后传》
八月十六乃追月之期，京城永安一派烁烁艳秋之景。而这一天，亦当今天子大婚良辰。
自京城南门宣英门始，至内城宣德门、钟鼓楼，九廷桥中道，直至皇城正门中天门，这一整条中轴线全部金沙铺路，两侧皇徽凤旗招展，身着红色锦衣的仪卫执立于两旁。
随着钟鼓楼长鸣钟声，外四城角楼礼炮喧天。宣英门大开，皇后的仪驾在仪廷骑兵的引领下缓缓而入。
马儿亦披红挂彩，仪廷侍卫俱着大红锦衣。手持象征着中宫的绣凤彩旗。跟在骑兵后的，则是一众红衣执路廷监，手持赤红缀凤仪伞。
接着便是一众红衣乐师，抬着长号、鼓、笙等奏大仪之乐。再后，是巨大的皇后车驾，金凤招展似如焰里翔空。
车驾两侧，则是禁廷随护，亦着红衣。肩膀、胸口的飞鹰图案似如染血。最后，则是大批抬着各式彩礼的内宦以及宫人。全数红衣灿灿。
目及过处，无尽的鲜红。踏在金沙上，有如红龙过金江。
南城是京城最繁华的所在，更是大批百姓的聚集地。此次虽封了街，不让百姓当街围观。但并未以黄绢隔户，是允许百姓在临街的房舍里观看的。
于是楼阁内，房顶上，密密匝匝挤的全是人。
在京里住久的，皆知皇帝于宣平九年举行过大婚。不过当时场面也没这么大，凤驾只在九廷桥一带便直入皇城了。不若此时，竟还巡游半城。于百姓来说，有热闹看最重要。皇帝嘛，夜夜新婚都合理，多娶几回皇后也没什么要不得的。
只是这般隆重，自然好奇心爆棚。挤得房顶上的瓦咯吱咯吱响，窗棱也快挤掉。个个伸着脖子眯着眼，想找个缝隙看看车内，好窥一窥皇后娘娘的真颜。
不过，执仪的这些人都知道，车内是空的。皇上哪里舍得娘娘一大早的跑出来游街？
就因为是空的，才未以黄绢相隔。并允许百姓这么开窗上房的凑热闹。若车内真有主子，必要堵的严严实实，以免有刺客。若还敢私自开窗晃荡的话，早就飞箭招呼了。
礼数不可少，遂只以凤驾穿城。到时皇后只需于中天门外领旨上车，从那里直入皇城即可。
昔年皇上大婚，那是太后操持的。因皇上嫌繁琐，遂省了好些，游街这一项也省了。
可如今这次皇上亲自操持，半点不嫌繁琐了。哪怕不愿皇后累着，巡街也皆不能省。可谓是督之微毫。
上下内外，皆打了十倍的精神，忙活了大半年，于北苑、东苑更是排演了好几趟，半点不敢有差池。
凤驾驰过九廷桥后，中天门一带早有仪官等候。首执官为简郡王，亲率礼院重臣，一并为皇后娘娘执仪。
而绯心已于门边的轿内相候，待车驾至了这才出来。一身明黄底色缀龙凤的朝服，灿灿如灼阳。
头顶是凤衔珠华冠，那坠珠恰在眉心前摇晃。两侧为凤翼钗，有如招展金扇。眼尾饰金粉，红唇似烈焰。宽袍招展，似如凤翼。长裾逶迤，有如凤尾。宛如一只金凤，瞬间便可凌空展翔。
众人只瞥了一眼，竟觉夺魂。简郡王穿着浓紫暗金的朝服，低垂着眼，展开手中的黄绢宣旨：
“朕承先祖庇佑，四海升平。唯憾中宫空虚，故思惟坤仪承天，以亭育万物；惟阴景配日，以照临四方；惟后德佐王，以化成天下。
乐正氏，襄安侯乐正寞之三女。端庄淑睿，克娴内则。谨守孝行，礼敬上殿；宣平十三年始，代守中宫责，治理宁肃，诸妃和睦。堪为后宫之表率，为朕之所爱矣。
朕仰奉皇太后慈谕，册封乐正氏为皇后。入主驻心，统御后宫，母仪天下，以正典章！勿负皇恩，勿负朕意，钦此！”
绯心大礼伏拜，口呼万岁。双手向上接过金卷，随即有人捧来金册金印，龙盘凤舞，驻心之主。
这纸诏书，被仪官增了许多废话。绯心知道，皇上定是只想写：乐正绯心，为朕之所爱矣。
绯心登上大车，缓缓驰入中天门。
六年前，她来到永安，以补册的身份自斜街角门进入到这座恒永禁宫。殿宇错落，高阶森凛。她眼不敢抬，肩不敢抖。步履趋颤，内心乱成一片。
而今日，她再度进入到这座皇廷。正面向着这座巨大的恒永禁宫，那两扇只会为天子而洞开的巨门，如今也向着她敞开。
穿过这道门，还有端华、端方、端玉三门。然后是巨大的十方大场，蜿蜒的白玉桥，九层白玉台。还有那巍峨的皇极殿。
她的丈夫，在那皇极殿的正中央，等待着她的到来！
眼睛脚步，跃动的心脏，都只向着一个方向。没有纷乱，皆是激昂。
皇极殿外，一路中轴线则是红毯铺就。宗室并文武百官俱着朝服立于两侧。楚云曦着明黄龙袍，袖口襟口则全是金龙盘飞。头戴金冠，和他的手一样微微的抖，的确是在抖。
就算登基，他也没抖过。
绯心下了车，手捧圣旨向着他缓缓而来。长裙逶迤，那是怒绽的莲，那是飞舞的凤，那是他的妻！
妻子是他自己选的，如今这场大婚，亦是他自己操持的。何其的雀跃！
她将步上高阶，来到他的身边。接受文武拜贺。将与他共赴五方台以祭社稷。共祭太庙，以谢先恩。
从此以后，再无孤清。
鼓声渐促，臣工叩拜。那抹鲜红的影，越来越近，竟又开始模糊起来。不觉间，原是泪盈。
乐正氏绯心，朕之所爱矣！
夜晚华灯起，焰火满冲天。白日于皇极殿受百官朝拜，并启大婚典仪。而晚上，则于驻心行宫合卺同牢。
驻心宫精心修缮了大半年，如今焕然一新。两座飞凤石雕引颈向空，殿门大开，内里红光一片。后门亦大开，中径大道全部红灯闪耀，一直通向后殿。
绯心已换上了赤色满绣的大婚吉服，手持一枚双头的同心结，头上加蒙了红盖头。在两位命妇的搀扶下，缓缓向着驻心宫正殿而去。而身后则大批的宫侍仆从，亦如红浪浪滚滚。
乐师奏响仪乐，驻心宫高阶两侧皆立着命妇，而高阶正中则是楚云曦，亦是一身赤色满绣的大婚吉服。头上戴着赤冠，两侧坠了长长的赤色流苏，直至腰下。
二人的衣服极衬，区别只在于，绯心的是以凤纹为主，楚云曦的则是以龙纹为主。凑在一起，恰好成双。
楚云曦亲自操持了一遍，才知这大礼确实繁琐，而且频频让他等，好不焦急。不过此时绯心蒙了盖头，倒真是像新嫁娘了。而他，亦像个刚成亲的毛小子，激动万分。
绯心缓缓上了阶，两侧命妇依次跪拜。绯心身侧的一个命妇将同心结的另一头交与楚云曦，道：“百年恩爱双心结，千里姻缘一线牵！牵巾携手，不离不弃。”
楚云曦老老实实拉起一头，牵着绯心往正殿去。除了少量随行的傧侍仆众，余众皆留于阶下齐齐叩拜：“日月齐辉，龙凤呈祥。恭祝皇上，皇后大喜！”
在仪乐和礼炮声中，二人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后面的寝殿，一众仆侍随后便驻留于外。
殿内两侧烛树叠耀，俱是龙凤花烛。红毯铺地，红帐垂掩，处处红光满眼。屋内亦早有傧侍相候，向二人行大礼。
引二人往正中矮桌边坐着，其中一位傧侍捧了铺着红帛的金盘，上面有一杆称：“恭请皇上称心如意。”
楚云曦的眼睛弯弯的，嘴角的笑容飞扬如花。拿起来便挑开了绯心的盖头。边上的几个命妇偷瞄了他两眼，登时更红了老面皮。
外命妇少见天子，但也从自家男人口中知道几分。遂这次点命妇入内陪侍，大家皆十分踊跃，以便看看天子真颜。
因要三品以上，遂多数都是有些年纪的。饶是如此，看了仍不免有些翻了古井的波涛。亏的殿内一片红，众人俱是艳妆。遂也看不出面皮增了色，不然真要羞煞老脸。
绯心已换了妆容，不再是白日那近乎嚣张的艳。而是绵绵的红润，增了她的丰莹，而削减了那尖锐。
有两位命妇跪坐于矮桌边，篦了琉璃瓮里的酒，盛到两个系着红丝线的白玉盏里：“恭请皇上和皇后娘娘饮合卺酒。”
楚云曦和绯心各持了一盏，抿了一口。互相换了杯子，交臂而饮尽。
命妇道：“交杯如交心，生世无嫌隙。”
又有命妇上前，取二人一缕发丝拉来相缠绕。楚云曦见了，笑容更深了几分。绯心也有点不好意思，垂着头任她们动作。
命妇又道：“结发亲卿，永结同心。”
接着，又将二人的衣角缠在一起：“联襟联袂，福泽绵延！”
说着，众人齐齐叩拜：“大礼已成！恭贺皇上，皇后大喜！”
楚云曦仍盯着绯心看，随口道：“好，赏！”
“谢皇上，皇后！”
众人皆退了出去，并闭了殿门。外面依旧礼炮喧天，花火交叠绚染夜空。明明灭灭光影透着殿门而入，在二人身上烁烁闪闪。
楚云曦仍看着绯心，绯心亦看着他，活像两个小红人。绯心头上满是华饰，不过那支心型的血玉簪子亦在缤纷中。红影重叠，亦是分明。楚云曦身上亦满是华饰，但那红玉的挂佩亦在，纵陷在红浪中，却无淹没。
绯心的眼底渐起了潮意。今天真的很累，这身吉服很是沉重，头饰更沉的很。且都来不及吃什么东西，有些饥肠辘辘。可心里头是满当当的，身子又似轻飘飘，似是飘到了云端。
那一句句的吉祥词也都撞进心窝里，化成了热腾腾的蜜糖，那样的甜。
楚云曦弯了眼，向她伸着手：“娘子，莫负了良辰。”
绯心的脸更红烫了，却是乖乖把手递给他，倒真成了个娇怯羞涩的新媳妇。
楚云曦将她拽过来，径直抱起来便往内闱去。两人的衣服都甚宽大繁冗，遂即便打了结也不甚妨碍。而此时那金龙金凤凑在一起，似如缠绵。
红帐之内，满覆花生、红枣、桂圆、莲子。楚云曦看了，眼愈发地弯起来了：“咱们得多努力，尽快生个嫡子出来。”
绯心定定看着他，忽然主动揽了他的脖子，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唇，轻声道：“臣妾也希望早日给夫君添个嫡子。”
楚云曦的眸子凝深起来，随手将那一床的圆溜溜掀到一边，将绯心置于华丽的大床，身子半压过来，定定看着她：“再叫我。”
绯心轻声唤：“夫君。”
楚云曦深深的吻她，那是细细密密的温柔。掠夺占有的欲望只揉碎在当中，并不分明。繁复的衣衫似如飘零的花瓣，成了一地的嫣红。
当他们之间再无隔阻，以最紧密的方式相拥时。楚云曦便觉快慰自骨髓内奔腾而出。看着绯心眉眼风情，看她沦陷在自己给与的快乐里，那份成就与满足会与感官叠加，流淌在每一滴血里，无以伦比。
契合度越高，收获越丰盈。贪图越盛，快慰愈强烈。就此据占身魂，再难替代。
心里是她，眼里是她。身体也只认她了。她的气息，声音，发肤身骨，乃至心跳的频率，皆成了最强烈的催情药，最浓稠的酒浆，直致命的毒。拿她填补充盈，随即是更大的空虚。周而复始，无有穷尽！
会将她锁在身边，一起验证长情恒远。
这座恒永禁宫，是他们的家，他们的战场，他们的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