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之剑 第四章 玉琮之祖 第四节 返程

发布时间 :2022-06-23

​​  汉口来的火车果然晚点了,次日天光放亮,在车站守了一夜的伙计,回到旅馆报信。说是车站上通报火车已过卫辉。从卫辉到安阳有一百多里地,火车起码还得再-开俩仨小时。

  袁小骥洗漱完毕还没去考古现场,得到消息便过来先领着俩人去吃了早饭,再把他们送到火车站,约莫上午九点多钟,火车进站。

      安阳不是大站,车站上人不多,除了溥通和宋斌哥儿俩,软包那边倒是热热闹闹好几十人,看样子是一位军官带着自己的家眷和马弁,还有零散几个客人散在这伙人边上,宋斌紧了紧手中的皮箱,幸好这些人上的是软包。

​  跟哥儿俩一起坐硬座车厢的,只有一个须发花白、圆脸上挂着两缕山羊胡子、胖乎乎商人模样的老者,身穿一件厚皮袍,头戴瓜皮小帽,挂着翻毛耳罩,拎着个大皮箱。

       两人登上火车,跟袁小骥挥手告别,列车缓缓启动。

 

  进了车厢,俩人把制服帽子挂在窗边的衣帽钩上。待坐定之后,溥通问宋斌道:“诶,斌子,咱们这一趟来回车票得多少钱?”

  宋斌白了他一眼:“硬座一张票五块两毛五,来回一人是十块零五毛,回去以后钱你直接给大妞,来这边的票是她让小青子买的。”

  溥通一嘬牙花子:“那什么,这个钱能不能先欠着?我这个月手头有点紧……”

  宋斌瞪眼道:“手头紧你还出去看戏?开箱大戏的票钱可不便宜,别蒙我啊,戏院的伙计说了,我知道你坐的那是包厢!”

  溥通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赔笑道:“那我也不知道这还要出差啊!我一个人跟家待着,过年没地方串亲戚,外面馆子又都封灶,半个月下来省了不少钱。本来算好了,就算看出大戏,也能撑到下月开饷的。

​  话说,咱这出公差怎么还得自己贴钱?想当年先严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办差的时候,公事上的花销,那都是能找朝廷报销的。”(注:先严,是对自家长辈的尊称。严为父,慈为母,加上先字表示已经故去,健在的称“家严”“家慈”。)

  宋斌撇嘴:“你那都是什么老黄历了?秘档司又不是朝廷,再说了,朝廷又如何?北平市警察局长办公事那也得自己掏腰包。”

  “局长都没处报销?你蒙我呢吧?”

  宋斌见他不信,便把密码箱贴着窗户藏在自己的身后,斜侧着身子给他解释:“我这也是之前陪师傅喝酒的时候听来的。他给我讲,自从袁大帅搞出警察这么个行当以来,也就刚开始那会儿,能做到按时领饷,公费报销。等军阀混战开始,连大帅们勒索搜刮出来的那点现大洋,都拿去养兵了,能给发饷咱就得念佛,你还想报销?至于说局长,搜刮来的都是自己的钱,哪有公费,也就谈不上报销。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溥通听得直摇头:“哎,咱们秘档司这边也没个来外快的茬儿……”

  宋斌闻言脸色一冷:“我说溥三儿,你可不能动这个歪脑筋,好不容易有个正经事儿做。我再说句不好听的,一个月二十块大洋可不少了。你跟外面扛包一个月有二十块拿吗?咱们得知足!”

  “我就随口那么一说!这点儿轻重我能不知道吗?”溥通被他训得有点急。可转转眼珠子,又压低了声音对宋斌道,“不过你想想,咱们带的这东西要紧吧,要是能给报销,不用算计着下半个月自己的花销,那肯定是买个软包票回北平。甭管那边多少人,咱们上了车把门一栓,我盯着车门,你守着窗外,那不比现在安全?”

      “这话倒有几分道理,”宋斌沉吟了一下:“回去得跟大成哥说说,再出门不说报销,好歹让他批一笔经费。这是为了把事儿干漂亮嘛。”

  “还是的嘛!”溥通高兴道:“那我这钱……”

  “一码归一码!” 

  溥通叹了口气,道:“你说吧,这趟咱们来河南,倒是平平安安的什么事都没出,也好吃好喝的,还交了好朋友。可我这心里怎么觉得有点窝囊呢。”

  宋斌看溥通真上了心,倒是有些不落忍,反来劝他:“别这么垂头丧气的,大丈夫在世,钱财都是小事,你要手头不方便,那我让大妞记好账,你回头慢慢还也就是了。咱们哥们儿又不是一年两年的交情。我还能要你的利钱?”

  溥通哈哈一笑:“不是这事儿,这事儿我才不往心里去呢。我是说在考古现场那些幺蛾子。那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啊,你注意到了吗?人群里还有几个洋人,穿得人模狗样的,老先人的东西就任由他们这么倒腾?我寻思着改朝换代了,怎么也得有点新朝新气象吧?结果和大清也差不了多少!”

      宋斌四下看了看,见周围寥寥无几的旅客要么聊天,要么抱着膀子冲盹儿,没人注意他俩,冲溥通摆了摆手道:“你想那么多没用,把咱自己差事办好就得了。要是没事你就先睡会儿,回去说不定又得晃荡一天一宿呢。”

 

      这时忽听旁边的座位上有人道:“二位差爷,借个便。请问可否同坐?”

  俩人抬头一瞧,却是方才一起上车的那个商人模样的老者。上车之后就坐在两人斜对面的空位上。此时他已经脱了棉袍,摘了耳罩,一张圆脸带着笑容,冲俩人抱拳拱手,看起来一副和气生财的样子。

  溥通听他说话也带几分北平口音,觉得亲切,又上了年纪,客客气气地看着不像歹人,便点点头。

  老者慢慢起身,费劲地弯下腰,从原来座位旁边搬起那个大箱子,扶着座椅靠背走过来。先把箱子放下,然后坐在溥通旁边,宋斌对面。坐好之后又冲宋斌和溥通抱了抱拳,自报家门道:“小老姓房,贱名叫做鑫盛,三金鑫,盛世的盛。在北平琉璃厂有个铺子,跟着小老的名叫做鑫晟号。这不是说安阳挖着商朝的皇城了吗?就上这里来看看能不能捡个漏儿,淘俩玩意儿回去。这出门在外,身上又带着东西,”说着指了指脚边的提箱,“上岁数了就难免胡思乱想,听口音您二位都是北平老乡,咱们坐一起,借您二位的威风,这心里就踏实多啦。”又指指宋斌手上拷着的手铐,“您这也是替人送文玩的吧?敢问是公事啊,还是私事?”

  宋斌本想说都不是,话到嘴边又一想,自己现在这个扮相,矢口否认反而容易露馅儿,就老老实实回答道:“公事。”

  房鑫盛把双手举到面前摆了摆,道:“哦,那小老儿我就不问了。”

  溥通本来就是个话多的,指了指房鑫盛的箱子,问道:“房掌柜,您在安阳收着什么好东西了?”

  房鑫盛捋着胡子摇头道:“也没什么重要的,就是几件小玩意儿。小老倒不是有心瞒着二位,只是这车上人多眼杂,回头再看出是非来。您二位要是有兴趣,回头到北平,去我铺子里喝个茶,咱慢慢儿地看。这箱子里的算什么,铺子里还有比这好得多的东西哪。”说着叹了口气,似乎兴意阑珊,“这回啊,其实也没收着什么像样的东西。本来在北平听说这里出了商朝皇城,我可是奔着钟啊鼎啦之类的硬货来的。谁承想道上的朋友说有个什么五爷发了话,什么能拿什么不能拿,都得听国民政府特派员的。小老在这行里多少年的老交情都不好使啦。”

  宋斌和溥通听他说的这些,跟袁小骥那边看到听到的都能对得上,确实是那么回事,不由得放下了三分警惕。溥通家里阔过,对古董行当多少懂上一点儿,又跟房老头盘了盘道,北平琉璃厂那边街面上的几个人物也说得不差,心下更是踏实,一来二去便攀谈起来。

  昨晚在安阳旅馆里,是宋斌值的后半夜,此时看他俩聊得热乎,就跟溥通打了个招呼,用手暗暗握住提箱把手,靠着车厢板闭目养神。

  

  在火车咣当咣当的节奏声中歇了半响,睁眼一看,房鑫盛老头儿拿着张《中央日报》,举着个放大镜,一边看报纸一边跟溥通聊着报上的新闻。再往窗外看,太阳老高,大约已经到了中午时分。

  房老头看宋斌醒了,放下报纸,把放大镜装回腰里挂的绸布套子中,客气问道:“宋长官您睡醒啦?快晌午了,我叫乘务员上餐车端几个菜来,咱们一起吃个饭如何?”

  溥通眼睛一亮刚要答应,宋斌使了个眼色,在座位底下踢了他一脚,抱拳道:“生受您的情了。不好意思,我们哥儿俩差事在身,不能吃外食。实在对不住。”

​  溥通这才醒过味儿来,赶忙说道:“对对,倒不是对您老有什么怀疑,差事在身,不敢大意。”

  房老头却不着恼,反而冲他二人一挑大指,道:“官差我见得多了,像您二位这样尽心公事的可是不多。佩服佩服。”

  这年头,火车上的餐车不让三等座的人进,房鑫盛便抬手唤过乘务员,要来菜单在上边指了几样。又对宋斌二人道:“难得遇见您二位这样可以托付的人,多问一句,别嫌小老话多。我这买卖,也经常的要去外地送取东西,不知道您二位平时是否能接私活儿?当然,路上的辛苦钱绝对少不了二位的。”

  宋斌一笑:“刚才说了,我们兄弟这次是公差。平常嘛,有官身在,俗话说得好:官身不自由。接不了私活儿。”

      房老头被接连拒绝两次,倒也不生气:“那是小老唐突了,可惜可惜。”

 

  不一刻,乘务员推了一辆小餐车过来给房老头上菜。看这边人多,都放在了宋溥二人身侧空着的座位上,有鸡蓉鲍鱼汤、茄汁沙丁鱼、大块炸猪排、烟熏火腿,烧鸡,主食配了一篮白面包,还有一份西米布丁作为甜点。胃口要是小点,足够三四个人吃还有富裕。

  房老头起身,拎起大箱子坐到旁边的座位上,欠身对二人告了个罪:“小老自幼家贫,中年发迹之后,其他的倒还好,就是在这口腹之欲上难以节制。倒让二位小哥见笑了。”说罢坐定,拿起刀叉自顾自地开吃。

  宋斌和溥通对视一眼,相顾无言,溥通从行李中拿出昨天晚上袁小骥给他们带的安阳三熏和烙饼,权做午餐。

  房老头东西叫得多,吃得却少,每样东西都只吃一两口就放在一边。溥通是个好吃的人,这么一大桌子,看在眼中,闻在鼻子里知道便宜不了,宋斌则是穷惯的人。哥儿俩都是见不得别人糟践东西的主儿,对房老头多少就有几分看不惯,但萍水相逢,对方也算客气,咬了咬牙什么都没说。

  

  饭吃到一半,火车突然拉响一声长长的汽笛,骤然刹车。三人猝不及防,溥通和房老头的座位面向车头,几乎被从座位上甩了出去。那一桌子没吃几口的饭菜则全都飞了起来,洒了满地。

  有个才上完厕所正往回走的乘客,在惯性作用下冲过半条走道,摔倒在地上滑了出去,要不是最后关头站在车厢门旁边的乘务员挡了一把,几乎撞得头破血流。

  车厢里的人都吓了一大跳。有人破口大骂,有人大声喝问出了什么事。乘务员赶紧跟大家伙儿道歉,请大家稍安勿躁。然后噔噔噔跑到车厢连接处,拉开车门,往车头方向张望,才看了一眼,就赶紧缩回头把车门关上,一副见了鬼一般的表情,在那里哆嗦。

  宋斌整理了一下身上,又检查了一遍手提箱,然后用目光示意溥通,三爷站起来对乘务员叫道:“伙计!怎么回事儿?”

  连问了两声,乘务员才仿佛回过魂来一样,转头道:“难民……难民把铁道给堵了。赶……赶紧都把窗户关上!快关窗户!别让他们爬上来!”

      宋斌和溥通都纳闷,难民为什么能把乘务员吓成这样。两人关好窗户,把脑门贴在玻璃上使劲儿往前边看。不大会儿功夫,就看到从车头方向,沿着铁道过来了一群人……如果那确实还能叫“人”的话。

 

  这些难民无一例外,全都须发蓬乱、灰头土脸,脏得看不出本来面目。他们的衣服破破烂烂、鼓鼓囊囊,似乎把所有能找到的衣物全都裹在身上。所有人全都两眼呆滞,拖着双脚走路,仿佛一个个都已经没了三魂七魄,只剩下一副皮囊。边走边用手或者手里的棍子敲打着车厢,嘴里还念念有词。走得近了,勉强能听出来说的是“行行好”之类哀求车上乘客的话语。

  溥通看着这帮人,不解道:“就这帮人,乘务员怎么跟看见鬼一样?”

  宋斌紧皱双眉,握着提箱把手的手指都有些发白,指着外边的难民道:“你再仔细看,尤其是看他们的衣服。”

  溥通仔细再仔细地看,半晌才看出不对来。其中不少大人身上有孩子的衣服,还有男人裹着女人才穿的花棉袄。他皱眉想了想,猛然吃了一惊,道:“他们……他们……”

      宋斌点点头,沉声道:“对,估计都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这群人里几乎没有老弱妇孺……这个天儿,连冻带饿,恐怕已经没人性了,要是让他们上了车,天知道会出什么事。乘务员那个表情,怕是以前见过这种事儿。”

 

  俩人正说话,旁边那个座位的窗户突然“唰啦”一声被人拉开。两人猛回头,却见房鑫盛老头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刚才停车时甩出去,掉在地上的吃食收拾起来,正顺着车窗往外扔。嘴里还念叨:“来,来,这儿有吃的。”

  宋斌大惊,隔着过道伸手一把将他拉了回来,喝道:“你干嘛?”

  房老头不知道宋斌为什么急赤白脸,一脸懵地解释:“我看他们太可怜了啊。那些吃的反正也掉地下不能吃了。”

  “你这人……完蛋!这是要坏!”宋斌顿足,“快!三哥,别愣着!快关窗户!”

  说话间,火车那侧窗外的难民见到车上有人往外扔吃的,突然发一声喊,朝房鑫盛这个窗口猛冲了过来。

  先冲过来的人扑到车窗旁,趴在地上,捡起起房老头刚扔下去的吃食胡乱往嘴里塞。后过来的人没捡到,就从先来的人手里抢。无论吃的还是抢的,嘴里发出了野兽般的声音,仿佛车边的不是一群人,而是一群饿极了的狼。前后的难民注意到这边有动静,也朝这边围拢过来,宋斌和溥通这一侧的难民,一时半会儿绕不过去,有的就从车底往对面爬,另外一些开始敲打窗户。

  房老头看到这一幕仿佛吓傻了,呆呆地愣着。

      溥通一个箭步冲过去,咣当一下把车窗关上。

 

  下边不知哪个难民喊了一声“车上有吃的”,没抢到吃食的难民们立刻仿佛炸了锅一样,发疯似地往车上爬。

  这些人饿得时间长了,没有力气,根本爬不上来。但前边的人一层一层地被后边涌上来的人给挤倒,踩在脚下成了人肉垫子。

  后边的人很快就扑到窗户口,刚开始扑上来的人还是用手在拍车窗,紧跟着后边上来的就抓了铁道上的石头去砸。只听几声脆响,车窗砸裂。外边的难民抓着破碎的车玻璃往里爬,双手被割得鲜血淋漓,却似乎根本不知道疼一样。

  一个砸开窗户的难民伸着脑袋要往车里钻,被后边的人一挤,脖子正划在刀口一般锋利的碎玻璃上,血管被划开,热血跟大开的水龙头一样喷了出来。那人还恍若不觉,直到又往里钻了两尺,才身子一软,挂在车窗上,眼看不活了。

  咱们的溥三爷自幼胆气就足,久在街面上混的人,从来没怕过什么,之前跟土匪真刀真枪干的时候都没含糊过。可眼前这一幕直好似活地狱一般,真是唬得他手脚发软,一时竟然吓呆了。还是宋斌拉了他一把,喝道:“还不快走!”他这才反应过来,跟着宋斌朝后边尚未被难民包围的车厢退去。

  宋斌拉着溥通,对其他快吓傻了的乘客喊道:“往后面走!把手里的吃食都扔下!这当口还带着是想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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