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嘉尔来电时大约是晚上8点。“你在哪儿呢？”因为信号不稳定，他的声音时远时近。“告诉我地址，我去接你。” 作为一名歌手、说唱明星、舞者、设计师和企业家，王嘉尔成名于光鲜的K-pop世界，于2014年作为偶像团体中的一员出道，并于2017年起开始兼顾团行程和成功的个人事业。他想接我去位于首尔繁华地带的工作室做他的新歌，聊天以及小酌一下。过了一会儿他又打来电话，说他暂时不能从手边的工作里抽身。“我们明天聊好吗？”他坚持说，注意力也像往常一般已经开始转移，移到了脑子里那个永远做不完的工作清单上。对于王嘉尔来说，生活节奏超乎寻常地快。

我们的新约会地点是离首尔一小时路程的海边，这里风景如画，阳光温暖，但是空气凛冽，冷风吹拂着嘉尔的蓝灰色头发。他的下颌与颧骨线条有着老式剧场演员的味道，更不必说他那炙热耀眼、永不熄灭的个人魅力。此时的他稍显忧郁，坐立不安。无论你认为自己已经有多了解这位出生于中国香港的28岁艺术家，他的第二张专辑，‘Magic Man’，那充斥着吉他伴奏及心碎氛围的作品，都会让你对已有的认知产生疑问。甚至让他自己也感到疑惑。

一切都始于2021年早些时候，那段时间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感到很迷茫，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直到团队成员坚持让我暂停工作并要求和我深入聊天，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别人的话语对我来讲是如此重要。” 他详细讲述了两个方面，一是活在当下比一味担心未来要重要的多，二是他是否还在享受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我很努力地工作。我确实在做我热爱的事，但我不快乐。” 当他们坚持要他休息，他连连拒绝。“我是那种一天都不能放松的人，我会变得很没有安全感很焦虑，因为我觉得其他人都在非常努力的工作。”

这些回忆他其实已经和粉丝们分享过，但这只是故事的第一页，他依然在小心翼翼地探索着自己的路。这也许是命运的安排，我们第一次Zoom线上访谈时恰逢疫情，他也正经历事业的瓶颈期，而这第二次采访，又刚好遇上他在艺术创作上的重生。嘉尔并不记得上一次采访了，但他很好奇自己留下了怎样的印象。这里必须说一下，他脾气很好，但却不容易看透，虽然那时他绝不是故意如此的。

“说实话，那时我没什么东西可以输出，整个人很空。现在，我想要你感觉到我内心真正的感受。” 他啜饮着粉色果汁。学校的孩子们笑着从我们旁边跑过，带起一团团沙尘。几个冲浪初学者穿着闪闪发光的黑色冲浪服在岸边练习，摔倒了就大叫大嚷。嘉尔望了一眼周围的环境，颤抖着说：“真是糟糕，太冷了，我都无法思考了。” 我们边走边聊，对话的录音也在继续，但狂风让对话变得断断续续。不过没有关系，他觉得自己分享的都是很私人的东西。回到温暖安静的车内，嘉尔放松了下来：“我不觉得这是一个采访，我就想和你两个人聊聊我的计划和恐惧。” 然后他问我们刚聊到哪里。

在那次和团队的第一次谈话之后，他开始花时间思考自己究竟想做什么。在一次去洛杉矶的旅程中，导演Nabil Elderkin与造型/设计师Mobolaji Dawod给了他慈父般的建议，他把那称为“语言的拥抱”。在清酒和寿司的晚餐之后，嘉尔拥有了情绪上的顿悟，被情绪淹没，直至酩酊大醉。最终他意识到：“能出现在世界各地人们的视野中是很棒的机会，像是各种电视节目之类的，但那不是100%的我。我觉得迷茫是因为在这整个过程中，有让我觉得不舒服的地方。”

比如？

“很多事情，” 他话锋一转。“就是一些我不太想做的事。这种事情总是发生，但人们并不知道。我不是在责怪或者抱怨，我不是叛逆，也不是抵抗，我只是不属于那些。你做你的那一部份工作，我就做我自己的那一部份。我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我想展示最真实的我。” 可能那不是所有人都爱的，但那是我，那是‘Magic Man’.”

‘Magic Man’不仅仅是专辑名，更是他从未对外展示过的那一面。你会通过专辑的插图——嘉尔躺在人堆上，展现出来的是一个扭曲的、有着近乎恶魔一般面孔的生物。有时当嘉尔看着镜子，这个恶魔就是镜子里的人。

“我每发行一个作品，就更加靠近自己一步。我是我，但同时也不是我。‘Mirrors’, ‘100 Ways’…每作一首歌我都在跳出舒适圈，像是‘噢我不知道我还能这样做’。但同时我也会面对问题，像是过度思考直到‘我迷失了自我，我在试图变成别人’。所以对于‘Magic Man’来说，每个制作期都大概一个半小时，非常短。我就是跟着直觉走。其实我一直都是这样的，除了对工作。过去我会很讲究技巧，现在就全部丢掉吧。当人们听这张专辑的时候，整个态度、色调和感觉都像在说：闭嘴吧，让我做自己。”

早在四月下旬的科切拉舞台上，他就展示过这样的自己，一位评论家把这场激情四射的演出称为“极具震撼效果”。嘉尔说：“那场表演对我来说意味着一切。我是抱着表演完就会去世的心理去做的 。” 他是第一位参加这个音乐节的中国solo艺人，也是所有表演中网络讨论度最高的第四位——能与Billie Eilish，Megan Thee Stallion，The Weeknd 以及 Harry Styles 分一杯羹绝非易事。“第四意味着我还不够好。没人会在意的。”

你觉得你对自己公平吗？

“我的内心有两个我。一个像是‘你干嘛对自己这么残忍？’另一个就是他，‘Magic Man’ ”他专注地说到。

“有时候我对我的粉丝感到抱歉，我想让他们感到骄傲。我还在想办法变得更好。即使我做得不好的时候，他们也会说：“你做得真棒。”我觉得这样不好。有时我的歌曲并不是那么好，甚至都谈不上好，如果我知道这点，那他们也一定知道。所以我会很沮丧，“我到底在做什么？”

但自我批判与别人直截了当地说出来还是有区别的。

“我父母就是这样告诉我的，我身边的真朋友也是这样对我说的。”

你身边有假朋友吗？

“当然有。每个人都在说，‘嘉尔和很多人都能成为朋友’。这是因为每次我遇到其他人的时候，我都会百分之百地打开心扉，这是一种天赋也是一种诅咒。我不是因为需要某些东西而与他人交朋友，我不喜欢那样。所以我会被背叛我的人伤害，这种事情我经历过太多了。我还是会向所有人敞开大门，但现在如果我觉得某些事情非常奇怪，那么，再见。我过去经常会把所有人都看作是一家人，我的兄弟姐妹。”他说道。除了他的直系亲属之外，他说只有一个人他可以完全依赖和信任。

在一辆有控温系统、椅背和可以调节窗户上有贴膜的车里讨论着名人遇到的困难，而车外家人和情侣在散步遛狗，完全没有注意到车中的名人，这听上去有点离奇。也有些令人心碎。但王嘉尔并没有寻求你的同情心。

“别想太多，”这是他想对粉丝们说的。“我试着找到我的幸福，真的。这是我到达终点前的一段旅程。”他正在慢慢接受他所选择的道路，不论是高峰还是低谷。“我做这件事是因为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创造出一些东西，在我身后留下点什么。在这世上活着很有趣，我也很珍惜。但我追求的事业才是我的遗产。我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基于这些。每一步都要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嘉尔正在继续努力让生活更和谐，比如学会顺其自然以及坦然面对，但这一过程很缓慢。他认为《Blow》——Magic Man的第一首单曲相当不错，欢快的吉他音乐陷入到不断回荡的、突然的黑暗之中。“如果（一个作品）我自己比较满意，但是在市场上却没那么受欢迎，我也完全可以接受，就像Blow的播放量虽然只有2300万，还没达到1亿，我也完全接受。”

你希望Blow达到一亿播放量吗？

“我当然希望。我希望大家都能看到。但我对现在的成绩也很开心，很感恩，”他说。这个数字游戏牢牢地根植在他脑海中，已经超过了他可以应付的程度。五年前，他创立了TEAM WANG——一个多媒体公司，包含一个时尚部门与一个音乐厂牌——但也正是这个迷你帝国让嘉尔想要精简流程发展事业的迫切愿望陷入了一个艺术性的难题。

“我周围都是商人，有的时候他们只在意数字，而这样会让我无所适从。我开始质疑我所在意的一切，因为身边的人都会用固定的模式去思考，而我是唯一一个对此说不的人。我总是说我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但问题是，很多事情你是不能一个人完成的。我试过一个人做，但事实证明确实需要团队合作。所有的一切—每个视频，每首音乐— 都需要特定的策略去发布。” 他知道自己有时候听起来完全是一副生意人的口吻，而这种情况快要逼疯他了。“我不想那样思考，这是问题所在。我只想做一位专注于自己信仰的艺术家，并在这方面做到最好。”

有什么可以阻止他放松几周，和制作人悄悄做音乐并上传到声云吗？嘉尔把吸管插进杏仁奶的盒子里。我们默默地喝着。想象一下：没有内部备忘录，没有复杂的视频制作，没有发布，没有采访。只有纯纯的自由。“但是那样的话，” 他说，听起来因为自我矛盾而感到苦恼，“就达不到我的标准了。”

那你就自己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很难的位置上。

“是的，”他略带无奈地笑了笑，

“这一点我也恨我自己。”

嘉尔身处不同领域的焦虑——艺术，自我，以及商业之间——所带来的重大变化也许看上去令人不安，但是这些剧变带来的是学习、更新和成长。“我进化了，”他说到。“有乐趣就是做自己觉得开心的事情；我最开心的就是当我写了一首好歌，得到大众的共鸣，作为艺术家，有人懂我。这就是我现在的乐趣，就是努力写出一首杰作。”

嘉尔说自己深层次的存在感他“还在寻找之中”。有些时候，嘉尔觉得自己很自在，能够适应Magic Man复杂而又高要求的特质，这些特质会让他探索那些未知。其他时候，他内心的平静很脆弱随时会打破。他逐渐意识到，当你在恢复的时候，“渐入佳境”这个概念是很容易打破的：“如果你有一秒钟没有保持这种状态，那么你就会变回原来的你。”嘉尔如是说。

随着轻轻的敲门声，TEAM WANG的工作人员打开了车门，外界的声音和气味一下子涌了进来，就像被唤醒一样。他们急切的要找他，但嘉尔总在某处或者因为某个原因一直有人找。这个状况无法改变，但是不知为何也让人放心。嘉尔不情愿地张开双臂，对着阳光眯起眼睛。“有时候我发现自己又回到那个情绪区，情绪焦虑区。有时我真的会想，“是啊，去他的”，我只专注于自己的事，仅此而己。其他的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