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里的水排的差不多了,就得赶紧把淤泥清出去,再把土刨松,好让苗根缓缓,喘口气。
罗浮生下地以后,就先挽起裤腿袖子,弄那些淤泥。
干活不累,总弯腰低着脑袋累,偶尔直起身体休息,能看到沈巍的身影。
沈巍一会被这个叫去,一会被那个喊走,偶尔看向自己的试验田,去寻找那个独自劳作的身影。
半上午的时候,林玉弦过来了。
“咱家的地让人刨了?那可是半亩地的麦子啊!”
林玉弦带着一脸急色,眼睛微微发红。
罗浮生倒是不急不慢地走到边上来:“您别上火,地里水排干净了吗?”
林玉弦:“我能不上火吗?啊?那好好的地就给白刨了?”
罗浮生揽着他妈的肩膀,一边说话一边往外送:“没白刨,等收了粮,我挨家找他们要去。再说,是我点过头的。”
“真是你让刨的?”
“嗯。”
“哎呀!你!人家跟我说了我都不敢信!”
林玉弦一般不舍得打儿子,这会也实在气不过,照着后背狠捶了几下。
林玉弦:“早该娶个媳妇管你!”
幸亏地里活多,要不然不知道会扯到哪里去。
晌午时候,地里的人都陆陆续续吃上了饭,罗浮生坐在树下休息,既没人来叫他吃饭,也没人来给他送饭,他不时往远处看,他其实也没勇气回去。
他不想跟沈巍道歉,是怕沈巍轻易就原谅了他,甚至还会帮他找好借口,会让他觉得他犯的错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像现在沈巍不出现,他也不会觉得沈巍是因为生气了不理他,不出现,可能是因为饭还没做好,或者是被什么别的事情绊住了。
他和沈巍相伴太久了,生分了没几天,那分开的十年就像是被狗吃了。
罗浮生摊着掌心,掌心里有小木棍和小石子,用另一只沾满泥污的手扒拉着,没什么心情的看向别人的田,那一家家人各端着碗,一起蹲在地里吃饭挺有意思的。
大白村来喊人的时候,罗浮生也立刻跳了起来。
其实大白村受淹的情况比笼村好很多,大白村地势高些,农田大多层梯分布,排水排的也快,只是田地被冲坏不少,大片禾苗都倒伏在泥汤里。
这次来喊人,是因为有一块山皮突然滑下去,冲塌了两家院子,冲开了堵水的壁垒,低处的农田再次被淹,不知道有没有伤人,情况紧急,才赶紧喊人帮忙。
笼村不少人都和罗浮生一样,直接撂下自己家里的活抄着家伙去了。
原来沈巍也在大白村,可能是帮大白村的人抢救被泥汤浸泡的庄稼,罗浮生隔着许多人远远的看见了他,就开始低头干活。
有个身材瘦小的姑娘正吃力的拖拽一根烂木头,身后又黑又长的辫子看着很碍事。
罗浮生走过去,才认出是许星媛。
罗浮生把那烂木头拽出扶直,往肩上一扛,许星媛愣愣的看他一眼,目光立刻躲闪开,又去清理别的东西。
罗浮生回来,又帮她拽出一根树枝。
罗浮生:“你家的地?”
许星媛做了个手势,罗浮生没看懂。
又问:“你哥呢?”
许星媛又做了个手势,见罗浮生还是没看懂的样子,便失望的把头低下了。
地里早有看热闹的人,好像故意要引起别人的注意,扯开嗓门道:“是她家的地!他哥在医院,忙不过来!你看她一个姑娘家家的,多叫人心疼啊!”
罗浮生看看他,又帮许星媛清理出一根树枝,就离开此地,换了个地方。
而沈巍刚才还瞧着罗浮生在那,再去看时,就找不到人了。
问别人:“看到罗浮生了吗?”
沈巍找罗浮生,倒不是因为有什么事,就是想找着他在哪。
大白村的这场抢险,还没进行多久,就有人带来让人十分振奋的消息。
是李乡长亲自带着抢险队伍来视察灾情了。
对李齐而言,这场突降的天灾就像是掉在他头上的虎头铡一样,他才刚上任几天,各方面情况还都没来得及了解完,老天爷就给了他这么大一个考验。
但他经过一番亲自的视察,发现很多村子都自己采取了排涝措施,特别是越往笼村这边来,情况越好,打听到里头有沈巍的功劳,更加高兴。
虽然他和沈巍的工作看似没什么关系,但其实沈巍在他的管辖内助农扶贫,就是在帮他的忙啊。
所以一定也要亲自去笼村看看,这一看不要紧,本来还挺亲切温和的领导脸上再没半点笑了。
李齐给村长面子,有话去村长家里说,结果刚进院子就开始训,外面聚集在大槐树下等领导讲话的村民们都听见了。
李齐的火就是为试验田发的,又严厉又讲道理,李齐之痛心、生气,让外面的村民们大气都不敢出。
罗浮生就背靠着槐树蹲着,他两条手臂架在腿上,手上玩着一根槐树叶。
他垂着眼睛,只像是无聊。
其实他心里在想,人家这样才是朋友,他算是什么朋友?
罗浮生总是尽可能不犯错的,他不喜欢愧欠任何人。
他一直像个真正有担当的人,可他现在,就像是回到小时候,闯了祸,很想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村民们很多人惦记田地,渐渐散了,罗浮生也自行散了。
在地里忙到太阳落山,才拖着农具回家。
回到家里,看到桌上隔着四个鸡蛋,用手一转,熟的。
他有点纳闷,赶紧去看养在客厅的鸡,那么小的鸡,咋可能会下蛋?
这四个鸡蛋哪来的?
沈巍回来的比罗浮生以为的早,一进门,就看到罗浮生盯着鸡蛋瞧。
沈巍:“你怎么没吃?”
原来他中午刚准备回家做午饭的时候,就被大白村的人叫去了,就把这四个煮鸡蛋留在家里,早晨烤的地瓜还有,应该可以凑和一顿。
“噢。”
罗浮生不看沈巍,只管换衣服。
罗浮生:“哪来的?”
沈巍:“有两个是五奶奶给的,一个是村长给的,还有一个是四哥给的。”
家家鸡蛋都金贵,何况刚受了灾,但沈巍今天出门,一再遇到非要给他鸡蛋的人。
也说不出花里胡哨的话,就是非让他收下才行。
沈巍还站在桌边,还看着罗浮生:“五奶奶给了两个,嘱咐我给你留一个。”
罗浮生:“为啥要给我留一个?”
沈巍放在桌子上的手握了握:“昨晚上如果是叫了我去,结果也是一样的。”
罗浮生:“那真是点名欺负人了。”
罗浮生换下脏衣服,也不管他那两只已经快不成样的脚,伸进鞋子,拿着脏衣就往外走。
沈巍皱起了眉,他知道罗浮生还在跟自己过不去。
沈巍本来是没有半点生气,可现在真的有点气了。
他不明白罗浮生为什么要跟他这样。
知道脱下衣服准备睡觉,二人之间也没有任何缓和。
罗浮生先上了床,正要把腿盖进被子里。
突然被沈巍拦住了,沈巍拦开被子,手里已经拿着昨天剩下的药粉。
就要给罗浮生上药。
罗浮生把腿一收,但没收回去,被沈巍抓住脚腕子拽了回去。
沈巍手劲用得大,那一言不发的样子很让人莫名恼火。
罗浮生:“干嘛呀你?”
又把腿一抽。
沈巍正要帮他敷上药粉,这一下让药粉洒了大半。
罗浮生:“......”
沈巍抬起头来,那脸色又严肃又凶。
罗浮生愣了一下。
“......”
沈巍:“我就是想帮你上个药,自己的脚伤成这样,我替你看不下去。是我不配帮你上药了?”
罗浮生:“......不是,我意思是,我自己又不是够不着。”
沈巍抓住罗浮生的脚腕,又给他把腿拽直了。
一言不发的把药上完,刚要去抓他另一只脚踝,他自己就很自觉的把脚伸过来了。
这险些让沈巍眼底挂上笑,沈巍很细心的把药上完,帮罗浮生盖上被子。
不经意似的瞥向罗浮生的脸,罗浮生立刻敏锐的抬抬眼睛,一肚子话被嘴封着,终是咽着。
最后躺下的时候,赌气似的狠狠翻了个身。
沈巍也翻身朝里,没多久,罗浮生果然又翻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