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悲剧折射出的爱情现实

发布时间 :2022-07-29

​​齐泽克认为观影是一种窥视,故事里的每个人物都向我们彻底敞开,角色们能够对故事里的任何人物隐藏自己,唯独对观众不能。这就让观众和角色之间建立了一种奇妙的联系——人在欣赏艺术作品时,首先是一个置身事外的观察者,同时又是一个投情性的参与者。这意味着我们能够在艺术欣赏中安全地调动自己所有的内在真实性,我们在代入角色时,也是在进入自己的情感领域。

 

对于艺术创作者来讲,一个好故事并不是为了追求圆满的结果,也不是为了纯粹的惊心动魄,ta必须要在一个没有结构缺陷的叙事脉络中,巧妙地安放自己最渴望表达的东西。但一个叙事没有问题的故事并不能称为杰作。所谓杰作,就是它以一种或朴素或震撼的超越性,有力地命中了我们自身情感领域中最难以自我克服的东西。

 

好的故事从来不试着解决一个真正的问题,我之所以喜欢悲剧,就是因为它从来不用一种讨好观众的方式去回避人类情感世界里真正的疑惑和苦难,它只是叙述,隐喻,还原,它对观众留下了充分地心理空间,去回荡一个和我们深切有关的命题,并以这种方式完成对于现实的超越。

 

我们之所以喜欢艺术,就是因为艺术在超越现实时依然还牵引着现实。就像人类追求永恒的爱情,是为了克服与生俱来的刻在基因里的对于分离的恐惧。

 

最能打动观众的爱情故事里,分离必然要以它的功能去发挥作用,要么成为圆满前的不适,要么破碎成能共情到每个人的样子。无论是《大话西游》里的至尊宝和紫霞仙子,还是《安娜·卡列尼娜》里的安娜和沃伦斯基。

 

永恒只能生发于刹那,一旦它落入时间维度,就会变成另一种需要被我们重新赋义的存在。人类最终赞颂平凡,就是为了呼应在刹那时许诺的永恒。

 

在《大话西游》里,至尊宝有两个身份,他既是一个窝囊市侩但又不失侠义心肠的山贼头目,也是遁空入圣,弃绝私情的孙悟空。至尊宝可以和紫霞相爱,但绝情弃义的孙悟空不能。孙悟空可以在七色云彩和琉璃宝光中成为紫霞的理想化情人,而至尊宝不能。

 

这种双重冲突也是理想化和现实的矛盾,紫霞仙子为了逾越禁忌,她逃离了如来佛座下的长明古灯。至尊宝为了挣脱枷锁,变成了超凡入圣的孙悟空。她们都在各自的命局里试图摆脱那些原本注定的东西,却又在新的路途中圣凡对立,生死两别。

 

当紫霞仙子说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时,就指出了那个她永远也不能得到的人的身份。当至尊宝拔出紫青宝剑时,就注定了他无法以凡夫之躯面对他自身的宿命。

 

这种始终萦绕的不可能,让故事指向了分离和丧失的命题,它呼唤观众奋不顾身的强烈渴望,直到被现实冷却为一种悲伤和惆怅。它虽然将厮守变为刹那,却又用弃绝生命的勇气挑战了诸天神佛那亘古不变的禁忌,那是叙事中将情感推向最高处的地方,每一个观影者都在那里同自己的理想和勇气相遇,那一刻并不是现实分离的无助。

 

当即将死去的紫霞仙子说完那段感人至深的告白时,其实她用死亡留住了孙悟空这个不可获得的盖世英雄。现实中的她必须消逝,否则她就不能存在于理想中。

 

导演在末尾巧妙地安排了一个平行世界的夕阳武士,约束他的不再是凡夫不可逾越的圣境,天规律令变成了夕阳武士的尊严,而那个顶天立地的孙悟空,却只能在人群中怯生生地注视,他用法术掀起一片黄沙,遮住凝城墙下凝视者们的眼睛,也将武士那否认羞耻的倨傲轻轻遮盖,对于这个凡夫而言,他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当再次触碰到眼前的紫霞后,悟空便转身西去,完成了自身的哀悼。

 

丧失是艺术中表达永恒最常用的方式,因为它的叙事已经完成,它在时间上锁住了观众的情感。无论这段故事如何曲折,它都在自己的叙事设定中遵循了必然能够实现的东西。

 

在现实关系里,真正毁灭关系的是那些情感意志不能战胜的东西,它不是那种强大且可以琢磨,用力量能够征服的存在,它的可怕在于它能够悄无声息的消灭另一个人的安全和勇气。

 

这个意义上,也许至尊宝和白晶晶的关系更加符合实际,也许铁扇公主和牛魔王的情感更加映射现实,因为他们有过真正的厮守,也有过真实的厌倦,他们有着不完美的裂痕,还有幻灭后相互妥协的接受。

 

在艺术作品里,所有的麻烦都可以靠情感意志去克服,只要两个人足够相爱,没有什么能真正阻挠,除非编剧真的不想他们在一起,那也只需要提供一个可以说服观众的理由而已。 而现实的困难,在于人们不仅仅是寻求,还会退缩和自我保护。

 

换言之,人们进入一段关系前首先需要确认的是它是否足够安全。 这也是为什么人们会沉湎于艺术作品里的爱情故事,因为那些主角从不会真正退缩,他们给了另一个人不需要自我保护的理由。

 

在那样的情感表达中,观众的心也会偷偷敞开。 至尊宝不顾一切的倒转500年,只为挽救白晶晶于剑下。紫霞仙子僭越太上,只为寻找那个可以拔出紫青宝剑的人。无论过程多么冒险,无论结局多么困难,他们赌上的都是包括自身在内的一切。

 

人们都在赞颂至尊宝和紫霞仙子的爱情,我却要大家警惕它,因为它太过于讨好观众的自恋。自恋本不是问题,但自恋往往容易盲目,盲目就不能识别真实的心灵。 比如现实中两个人才认识没多久就进入深度的情感表达,开始抒发,开始承诺,他们投注的情感早已将那个真实的人涂抹掉了本来的样子,人们只爱自己心中所想的那个样子,那个崇高客体。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你爱不爱我”。他其实在说,我能否得到我赋予你的力量。

 

这便是科胡特所说的自恋性移情,我们爱一个人,本质上爱的是和对方在一起时的自己。

 ​​​​

今日热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