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她的事

 

在经济宽裕了些后，苏沐橙有一段时间痴迷于复刻那一日两人身上的香气。她痴迷香水，香薰蜡烛，香膏香丸。
 

她的梳妆台让那香水瓶堆满了，白色的桌面上高低有致的香水瓶们建造出了一堵墙。方瓶，圆瓶，墨水瓶形状，圆柱形，鼻烟壶型，甚至是赤裸的女子身形的瓶子里装满了透明，红色，微黄，黑色，淡绿的香液。一只白蜡烛躺在玻璃杯里，站在床头柜上——这是叶修唯一发表意见的地方，他希望苏沐橙能在睡前将这只香蜡烛熄灭，以防二人永远温暖地睡过去。香囊她也是喜欢的，几颗梅花香药放在镂空梅花香囊里，一束雪青色的穗子坠在下面。
 

那段时间，她极其热爱一切能带来香气的物件，为了复刻那身能够压过饭菜和香烟浊气的香气，她下手往往也是重的。那段时间，洗完澡后，她会在身体上喷上五下，穿上衣服后，再喷五下。
 

“很好，真香。”被玫瑰，柑橘，檀木，乳香等复杂的香气围绕，叶修几乎永远这么评价。
 

沉浸在香气里，往往会感受不到香气的强度。在将同乘电梯的大爷呛咳之前，苏沐橙并不知道自己香得浓烈。
 

直到那天那个穿着红色太极剑服的大爷“哈”的吸口气随后“咳咳”了起来，苏沐橙才意识到自己或许太过芬芳了。
 

待下了电梯，她才问叶修道：“这味道这么浓，你却也不说一声。”
 

“之前我也没买过香水给你，如今看你喜欢，我不想扫你的兴。”叶修说。
 

她的第一瓶香水，她恍然想到，是隋心送的。
 

后来，苏沐橙才会明白，如今的她实则不需要那样多的香水。她如今出入的地方都是干净雅洁的，再不是那网吧，食堂，她身上的香味自然也不会被那些浊气沾染，就像那天的林天冬和隋心一样。
 

隋心长得不算漂亮。但不称赞女人的似乎总是失礼的，人人都说她生得“可爱”，“干净”，“媚气”，只是不说漂亮。如果从正面看，隋心是一张圆脸，她多半时间是丰腴的，那张脸也就越发饱满。但若是从侧面看，她下颌线过于刚硬，倒应该是张方脸了。隋心是个娇小的女人，比苏沐橙矮一颗头，挺白净的一张脸，眼睛鼻子都周正小巧，她生了张樱桃小嘴，嘴唇极为饱满，因着化了妆她的嘴唇是鲜红的。因着五官小巧紧凑，面盘却生得不小，苏沐橙第一次见她时，便只觉得她长得“地广人稀”。
 

那天的隋心穿灰色双排扣呢子大衣，扣子上有精细的花纹，因着她生得丰满，苏沐橙只觉得她将这衣服撑得满满的。
 

“我们正和叶子和小苏说呢，他们这边该怎么整怎么整，一会我们把你捎带回家。”隋心道。 
 

“不用的，其实近得很。”她听见苏沐秋开口道。
 

“什么不用？”隋心戴着灰色丝绒手套的手在他背上极轻的拍了一下：“你这哥哥不仔细，”她看了一眼苏沐橙：“这么漂亮个大姑娘，这晚上不送怎么成？”
 

此后，苏沐秋和叶修几乎不再让她送饭，若是她真来了，也必有一人送她上楼。林天冬和隋心那天是开车来的，因着苏沐橙住的离网吧极近，他们就步行送她回去。这两个打扮漂亮，香气扑鼻的人随她走进了这个破旧的小区，走在砖石缺失的土路上，他们和她一起上楼，穿过旧报箱，自行车，棕黄色的倚着墙的三条腿凳子和塑料布蒙着的酸菜缸送她回家。她其实有些窘迫。
 

待她站在一扇贴满了小广告的门前，她开口道：“谢谢你们送我回来，我到家了，你们也早点回去吧。”
 

“我们看你进门。”隋心说，她的声音比她的年龄要成熟得多。当时的苏沐橙实则是不喜欢的，事实上，她只希望尽快逃离这两个大衣客的视线。要到了一年后，苏沐橙才会知道，叶修借助的房子实则是隋心家的房子，她坚持要看她进门并不是出于某种虚情假意，而是她太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
 

但当时，这情势着实尴尬，她只好掏出钥匙开门，听得门锁“吱嘎”一声。
 

“等一下。”走近的是林天冬。他身上的香味也跟着凑了过来。“这门锁缺油了。”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在苏沐橙面前摊开。
 

她红了脸，递过钥匙。
 

见他从口袋里掏出润手油在钥匙上略微涂上了一点。“好了。”
 

他将钥匙递给她。苏沐橙将钥匙插进门锁，那扇门在她面前打开了。
 

 

当苏沐橙吹干了头发，她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的发色，那些冷冽的颜色散落在黑夜一样的发上。她带着这一头复刻的烟花回了家，叶修和手机坐在沙发上，电视开着，是电影，徐克的《青蛇》。
 

他向来是不喜欢这类电影。
 

她心下了然，径自从冰箱里拿了两瓶矿泉水出来，上面印的正是穿着队服的叶修和她，因着瓶子的凹凸，两个人的脸都在瓶身上变了形。
 

她将一瓶水给了叶修，一边回头看了一眼正在交谈的青蛇和白蛇，她说：“叶修，你说有事要和我商量？”其实她完全可以更委婉一些。她可以给他看她新染的烟花头，亦或是点评几句那家陈果说“带按摩”的理发店。但是她却不想这样做，和隋心相关的事，她都希望能够速战速决。平心而论，苏沐橙对隋心的感情是很复杂的，而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隋心在不少事情中发挥了她不确定但不便求证的作用，譬如吴文舒的事，再譬如那个放烟花的晚上。若这些事是现在发生的，苏沐橙大可以直接和隋心聊聊，可是事情发生时她只有十七八岁，那时的她满心觉得隋心竟是天下第一的恶人，如何能坐下与她聊聊。事到如今，这些事都硬生生被拖成了死案，有些事她知道了，却也不便打扰，有些事她不知道，却也不便求证。因此隋心成了个不远不近，不亲不疏的尴尬人。
 

 

“心姐，你知道的。”叶修看向苏沐橙：“就是隋心。她申上了芬兰的硕士。”
 

“我怎么记得她在北京读了个硕？”苏沐橙在叶修身边坐下，瞥了一眼电视。
 

“她那个人，好好的日子不会好好过。听说工作不错，非辞了去留学。”叶修摆弄着那瓶矿泉水，随后抬起头，看着苏沐橙道：“我刚离开战队的时候。心姐给了我些钱。之前心姐也算照顾我们。要是你同意，这次我也想给她拿点钱。”
 

苏沐橙喝了一口矿泉水。屏幕上的青蛇正对着白蛇倾诉：“姐姐，你我相处五百年也是情，你当我是人那样想过我吗？”
 

“可以的，拿多少你定，我都支持的。”苏沐橙道：“姐她的确照顾过我们不少。这次她要出去，我们给她拿些钱也是应该的，再说我们也有这个能力了。”“她也在北京的，沐橙。若是你愿意，我们可以和她吃次饭，就当为她践行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