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第一章

发布时间 :2023-04-03

​​引子

 

 濛濛雨夜中,两道幽灵般飘忽的白影在屋檐间跳跃飞驰,像是两缕薄烟被塑出了风吹过的痕迹,又在雨雾中留下稍纵即逝的拖尾。
 这个古镇自从被改造成旅游景点后,客流量一直不错,只有在这淡季的风雨天,街上才鲜有行人,但从山上到山下,一间间鳞萃比栉的古屋大多亮着暖黄色的灯火,却无人察觉在他们的头顶正上演着一场无声的追逐。
 跑在前面的少年在落脚的瞬间踩裂了一片青瓦,发出细微的脆响,他的心一沉,这代表他对肌肉的控制力正在减弱,反观身后不断欺近的杀意,依然像猫一样阒然无声,他很快就会被追上。
 就在这时,他听到不远处有人群和音乐的嘈杂,他循着声音的方向跑,身后的青瓦上落下点点血迹。
 原来在一家民宿的院子里,一群游客正在烤肉、喝酒,少年悄无声息地跳到了最近的屋顶,下面是遮雨伞和混着音乐的吆喝笑闹,没有人发现他。
 尾随其后的人从容落在不远处的翘角飞檐上,半身隐没在黑暗中,风撩起他的衣袂翩翩,他如一只歇脚的鸟儿般轻盈。
 “二叔,放我走吧。”少年的声音甚至还带点撒娇,说出来的话却比雨水还冰冷,“院子里这么多人,你都杀掉灭口的话,很难处理的。”白家的家规是不能在白家的地界上惹事,虽说现代的法律和刑侦很难奈他们何,但要大隐于市,就要尽可能遵守这个社会的运行规则。
 “把东西交出来。”男子的声音十分清冽,像是一柄能够穿透雨幕的利器。
 “不交。”少年的手用力按压着穴位,但腰间伤口依然血流不止。
 “你还太小,也从来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我给你一笔钱,你走得远远的,别再回来了。”
 “现在说这些未免太晚了。”少年的眼睛始终盯着对方细微的动作,哪怕是胸腔的起伏,他的瞳仁在黑暗中反射着诡异的红光,“把东西给你,我更走不了。”
 “带着它你永无宁日。”
 “‘永无宁日。’”少年嗤笑一声,“这不就是白家人的命运吗。”
 男子发出一声很轻的叹息:“你不像白迩,你是个正常人,你有机会摆脱这一切。”
 “白家没有‘正常人’。”少年不无悲哀地想,这一点他明白的太晚了,“我妈是怎么死的,我哥是死是活人在哪里,这些事你给了我交代,我就把东西给你。”
 “我已经回答过你,你不信罢了。”
 少年双目如炬,燃烧着满腔的恨意。
 “你不信是白迩杀了你母亲,总该信他要杀你吧。”
 少年一把捂住了心口,此处又开始痉挛般地痛。
 男子低头看了看院子里热闹的人群,知道此时已经没有了动手的机会,他最后深深看了少年一眼,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少年的脸惨白得几近透明,他缓缓坐了下来,薄削的肩膀低垂着,压抑着痛苦的喘息声,雨水混着血水从瓦片间淅淅沥沥地淌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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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从学校回家的路线一共有四条,交通工具一共有五种,理论上交叉可以得到二十种通勤方式,但是不尽然,比如老街不通地铁,私家车也不好走,从大路走无论是步行还是自行车都有点远,走商业街的话坐公交很方便,但太慢。经过一番设计,李灵独最后为自己选出七种较优的通勤方式,每次都随机采用,这样一来,就很难跟踪他或设埋伏。
 这几年李氏的派系之间维系着一个微妙的平衡,他已经很久没遇到什么事,但防备之心不可松懈。当他发现自己正在被跟踪的时候,他最想知道的不是对方是谁,而是对方是随机撞上他从老街走路回家,还是蹲了好几天。
 他就近找了家奶茶店,点完单,坐在门口的遮阳伞下等,目光暗暗搜索着四周可疑的动向,一个带着鸭舌帽的身影在人群中隐没,脑海中的画面层出,回溯着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被跟踪的,最终确定是在刚刚看了那场热闹之后——有人从老街小宾馆的三楼“跳”了下来。
 街头看热闹的人群到现在还没散,七嘴八舌地猜测着肯定是偷情被发现了,他一眼就看出那人是被扔下来的,胳膊也不是摔断的,早就被拧断了,这条街鱼龙混杂,有些乱象不稀奇,他看了几眼就走了,但现在事情似乎和自己有关了。
 拿上饮料,他信步往前走,拐进一栋停车楼的一楼,在数百辆车之间穿梭,他并不打算甩掉对方,只是引人出来。
 他已经发现了对方闪现的身影,对方则不远不近地跟着,俩人像在玩儿捉迷藏。
 李灵独把自己藏在一辆改装过的越野车后面,他贴着驾驶室的门,矮下身,与后视镜平视,用手把镜子往外掰。
 后视镜里映出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丹凤眼,眼尾微扬,长睫如黑翎,嘴唇饱满红润,两腮还带点婴儿肥,而眉弓错落分明,鼻梁又高又直,如峭立的峰,属于雄性的骨骼已经塑立,而属于少年的稚嫩还未褪去,这刚柔兼具的五官组合出一张绝顶俊美的脸。此时,那双冰冷又炽亮的眼睛正透过不断调整角度的后视镜观察身后。
 就在李灵独以为这场“游戏”要拉扯很久时,对方的耐性却比他想象中少得多,不远处的承重柱后面走出来一个少年。
 李灵独也走了出去。
 少年个子不高,身板看起来单薄清瘦,似乎还处于发育期,运动外套的帽子罩在鸭舌帽上,昏黄的光线下,只能看到一张白腻腻的脸。
  他脱下兜帽,朝李灵独“嗨”了一下。
 他的肤色非常白,仿佛从来没晒过太阳,许多形容女子皮肤的词都能用在他身上,譬如凝脂、冰肌、玉砌,五官罗列得精巧俊俏,轮廓线起伏柔和,一双眼睛灵动而莹亮,有种雌雄难辨的惊艳。
 “白肆?”李灵独惊讶的同时放下了警戒,“你跟踪我干嘛。”
 “怎么叫跟踪呢,我是选在这里和你见面。”白肆笑呵呵地说,“真要跟踪,能让你发现吗。”
 白肆要跟踪一个人,确实能神不知鬼不觉,李灵独不知道这小子又在玩儿什么:“来了也不说一声。”
 “不就吵个架,你他妈几个月不搭理我,还把我拉黑了,我跟谁说啊。”白肆翻了下眼皮。
 “你话太多了。”李灵独也没好气,“不是早拉回来了,你也没理我。”
 白肆的笑容僵了一下,慢慢地肌肉复位,变成一个只有嘴角配合的干笑:“怕你嫌我烦嘛。”
 “你还知道你烦,突然跑来找我干嘛。”
 “想你了。”口吻虽是调侃,白肆看着李灵独的眼神却很专注,这是他现在唯一可以信任、唯一可以依仗的人,看着这个人,就不再需要为了活命而眼观六路,这是四天以来他最放松的时刻。
 李灵独看了看腕表:“吃饭没有?”这块表长得古怪,外形略显笨重,什么功能性的配件都没有,一个圆盘三根针,单调地走着字儿。
 “没有,好饿啊。”
 李灵独走过去:“跟我回家吧,你行李……”当他走近白肆,不由地怔了一下,马上就意识到不对劲儿。 
 白家病态的基因确实让白肆的肤色比普通人白很多,但此时他的状态明显有异,他的嘴唇没有血色但眼睛却在充血。
 神经和肌肉的紧绷都在这一刻松懈,白肆的肩膀垂了下去,如果不是一直靠着墙,他的双腿早就无法支撑。
 李灵独跑过去抱住白肆摇晃的身体,同时闻到了血的腥臭味,那不是新血,是没有被好好处理的伤口沤了几天的气味,他吊着双睛快速扫视四周,身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沉声道:“谁干的。”
 “你怎么背着我又长高了。”
 “还废话是吧。”
 “我二叔要杀我。”白肆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救救我。”
 
 李灵独没想到放在这里的急救箱真的能派上用场,他给白肆打了麻药,然后消毒、清创、缝针。
 麻药的剂量明显不够,白肆趴在桌上,身体止不住地发颤,皮肤里不断冒出细白的汗珠,融汇到一起再成串地往下淌。但他没吭声,只是死死盯着桌上一本参考书,逐渐涣散的瞳孔中闪烁着不明的眸光。
 李灵独轻轻拍了拍白肆的肩膀,这就算安慰了,白肆“嗯”了一声,这就算回应了。
 把皮肉缝好,李灵独暗暗松了口气,他去厨房煮了碗面,端出来的时候,见白肆已经神色如常,接过碗,狼吞虎咽地嗦啰起面条,很快就见了底,然后一抹嘴,挑剔道:“怎么不放青菜啊,不好消化。”
 李灵独坐在一旁:“发生什么事了。”
 白肆眨了眨眼睛,“从哪儿说起呢。”
 “挑重点说。”
 “嗯……”白肆垂下眼眸,“我妈死了,我哥失踪了,我爸被控制了。”
 李灵独坐直身体,怔怔地望着白肆。
 “现在白妄要杀我,我就跑了。”白肆还看着那空了的面碗,声音很淡,表情也很淡。
 “……白夫人是怎么死的。”
 白肆沉默了,胸口已经愈合的伤此刻又开始生痛,他轻轻弓着背来缓解。
 “白妄干的?”
 白肆的一张脸在光影中忽明忽暗,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良久,才说道:“不确定。”
 “白迩又是怎么失踪的?”
 这个名字令白肆的脸色更加难看,瞳眸愈发晦暗,他摇了摇头。
 “白家发生这么大的事,外界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
 三君四望七大家,自民国时歃血而盟,彼此间一直有着密切的关联,白氏的宗主夫人去世,各家一定会去吊唁,可他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白妄封锁了消息,现在整个白家都在他的掌控中。”
 李灵独剑眉紧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白肆表情一换,朝李灵独谄媚地作揖:“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嘛,哥哥求收留。”白妄不敢动龙溪李氏的嫡子,所以一逃出白家的地界他就来北京了,黏着李灵独,至少短期内他能活命。
 “你在这里也不安全,这是租的房子,平时我还要上学,明天我先送你去我哥那儿。”
 “行啊。”
 “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要见李堂主。”
 “好。”
 “你不问问我见你爸做什么?”白肆抢在李灵独开口前又道,“我不是想让他给我主持公道。”白家的乌糟事如破裤子缠腿,外人理不清。
 “那你想做什么?”
 白肆狡黠一笑:“我重新认个厉害的爹。”
 李灵独眯起眼睛。
 “开玩笑,开玩笑,哈哈哈。”白肆“嘶”地捂住腰间的伤,笑声引起的震颤疼得他直咬牙,“我有事要问他。”
 “然后呢。”
 “然后?”
 “你打算怎么对付白妄。”李灵独平实的语气更显坚定,“我会帮你。”
 “真够兄弟!”白肆竖起大拇指。他很感动李灵独愿意帮他,但靠他们对付不了白妄,他必须先找到白迩,弄清事情的真相,以及,那个真正能要挟到白妄的秘密。
 “好了,吃饱了赶紧去洗澡,你特别臭。”
 
 白肆洗完澡,穿着李灵独的衣服出来,开始骂骂咧咧:“李灵独,你他妈怎么蹿这么高。”俩人明明同岁,他还大几个月,他现在像小孩儿穿大人衣服,裤腿儿愣是挽了两下,裤腰直往下掉。
 李灵独一针见血地说:“你是不长了吧,看着跟初中生似的。”
 “放屁,应该还能长……点儿。”白肆无奈地说,“不过,我们本来也长不太高。”
 白家人不仅身体短,命也短,虽然他早就有心理准备,但看着发小和自己的发育差这么多,还是很酸,当年李灵独先变声的时候他也很酸,为这个还打过架。以后俩人之间外貌的差距会越来越大,因为白家人不晒太阳,二十岁和四十岁看起来差不多,李灵独会逐渐长成男人的样子,而他还像留在旧时光里。
 李灵独见白肆忿忿的样子,心里其实不太是滋味儿。
 三天子都白氏,毫无疑问是七大家里最畸形的一门,白家历代与无色人——也就是白化病人婚配,来培养最顶级的刺客,白肆虽然不是无色人,但一样拥有无色人的缺陷基因,皮肤雪白,畏光,身材瘦小,而这受诅咒的基因所换来的常人不具备的能力,再经历地狱般的训练,使这些白子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白幽冥”。
 此时,传说中的“白幽冥”一手提着裤头,半个身子探进冰箱里翻找,失望地说:“没酒啊。”
 “没有。”
 “你都十七了,还不喝酒。”白肆梗着腰,慢慢趴到床上,打量起这间一室一厅的小公寓,“你为什么住这儿啊李家少爷。”虽说建国以后,各个家族已经逐渐融入现代化、世俗化的生活,与常人几乎无异,但他们都在经年的岁月和历史的动荡中积累了难以想象的财富,李灵独住在这里实在寒碜。
 “上学方便。”
 “你一个人住啊。”
 “嗯。”
 “你爸能放心吗?”
 李灵独漫不经心地说:“他儿子多。”
 “哈哈哈也是。”白肆打了个哈欠,“我睡了,明天先陪我去个地方吧。”
 “去哪儿?”
 “取我的‘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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