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太宰治一起
芥川比吕志
底本:芥川比吕志著 丸谷才一編『ハムレット役者 芥川比吕志エッセイ選』講談社文芸文庫、2007年、66-70頁。
初出:『悲劇喜劇』 六枚の絵より 1975年2月
ps.1975年1月4日 《新哈姆雷特》(原作太宰治,脚本芥川比吕志)公演
-内容仅供参考,一切与实物为准。
昭和二十一年五月某日的午后,拜访正疏散在老家青森县金木町的太宰治氏的我,震惊于那高大的砖墙和宅院的同时,立即产生了奇怪的联想。鬼岛。或许是因为接下来要拜访的人写的《御伽草纸》在我的脑海里留下印象的缘故。
一位女人出来应门。在我问“太宰先生在吗?”后,回答道“修治先生去五所川原买酒了,x时左右回来。”“那我到了那时再来拜访。”我告诉对方后走出家门。
五所川原是比金木更大的,需要坐汽车去的城镇。
这样突然的拜访在那个时代里,并非无礼也不罕见,但另一方面,访问者不得不做好对方不在家的觉悟。于是我在街上步行,登上后山,在墓地边上的树荫下打盹,做着如同在军队里的行为。
两个小时后,我在玄关正巧碰到了买酒归来的太宰先生。当然那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太宰先生很高,我虽然有一米七一,但无论如何都得抬头仰视才行。他提着一升的酒瓶:
“'芥川',是那个芥川吗?”
太宰先生问道,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副很困又难为情的样子。
“是。”
我也难为情起来。二十六岁,从学校毕业后就那样去战场,现如今刚回来没多久,想要演戏剧,仅此而已,是仍然一事无成的芥川。我比起太宰之流更难为情,羞耻十倍、百倍,甚至想要“哇”地大叫着跑出去。
我半是窘迫,半是欣喜地在玄关处把我因想要将《新哈姆雷特》演剧化而前来拜访的事情全都说了。报告结束,如果是在军队的话那还要敬礼。
“嘛,上来吧。”
太宰先生用看起来很困的表情说着,先走在前面。穿过走廊,房子很大,太宰先生边走边回头说:
“这个家也很像‘樱桃园’吧。”
把可能会在对方脑海中掠过的想法,在一瞬间就优先转化为招待的话语,是那位先生一流的问候。
到了客厅,我也依旧害羞,难为情,沉默少言,浑身都紧张起来,未曾想与自己喜欢的作家面对面竟如此艰难,明明很开心却也是相当地艰辛。我不敢直视对方的脸,就看着桌子,桌上有仔细修改的还没写完的小说原稿。但又觉得一直盯着看不太好,于是再次别开视线。最终因为没有东西可看,就愣愣地盯着眼前的圆形大矮脚饭桌发呆。“这样的男人为什么会想要演戏剧啊”太宰先生大概会如此困惑地想吧。
太宰先生不停地说着,似乎想通过言语让我放松下来,他说话的方式与他小说中的人物的说话方式极其相似,时至今日我读太宰先生的小说也总觉得能听到作者的声音,那好像是用自己实际的嗓音写出来的小说。
“这个矮脚饭桌是津轻产的漆器,看起来糟透了,根本不是什么模样的问题,只是乱七八糟,毫无意义。”
“新剧不行吧。气氛剧什么的,怎么说呢,要我想这是什么的话,就是窗边鸟笼里有只金丝雀,它啾地啼一声,男人就把手放在女人的肩上说‘到秋天了呢’,真不愉快啊。又或者是靠在柱子上,好装模作样。”
“新派吗?那个好俗气啊,总觉得有些粗俗。像是背后纹着俱利伽罗龙王纹身的人脱光上身,把红色的人造丝绸坐垫翻个面,打牌时发出唰地声响那样的感觉,太傻了。”
“我做不了演员,毕竟是概念上的美男子嘛,啊哈哈……”
也有关于那位芥川的话题。当我说到父亲晚年身体变差,穿内侧覆有皮毛的足袋时,《时髦童子》的作者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长叹一口气,开玩笑地说:
“想了一下真是个土气的男人啊。”
第二天,我们去了湖边。不管我说了多少遍“让我来拿吧”,提着便当盒看起来被重得弯下腰的太宰先生都不肯把它给我。然后他指着道旁的草木繁茂之处:
“这是丁香花。聂赫留朵夫和卡秋莎(*列夫·托尔斯泰长篇小说《复活》主角)就是在这片茂密的丛中接吻了。”
紧接着他指着视线中出现的湖:
“很不错吧,是不是很像爱尔兰。”
完全没有关于爱尔兰的风景知识的我含糊地回答之后,太宰先生马上就接着往下说:“有个人在我把他带到这里后,突然就跳进湖里朝对岸游去,然后又游回来。就是田中英光。”
他眯起眼睛,甚有兴致地笑了。
我们在湖边的向阳处坐下来,边聊天边吃午饭。至于说了什么话题,虽然已经忘却了大部分,但有一件事情至今我仍清晰地记着。当说到创作的微妙处,小说的秘诀这个话题的时候,太宰先生:
“岩见重太郎(*日本战国时期刺客)。”
我不明白这是在说什么,反问回去后,太宰先生一边笑一边说:“武者修行中不是都要制伏妖魔鬼怪吗,长有三只眼睛的秃头妖怪,一只眼睛的小和尚等等怪物会大量地出现在暗夜中。不管斩杀多少手中都没有实感,所以要是一刀斩向旁边的石头地藏菩萨的话,那家伙就会‘嘎’地一声,让老狐狸露出真面目,让怪物们消失,而后皓月当空。写作的微妙就是那种东西。”
三十年过去了,《新哈姆雷特》也终于上演。究竟能否斩伐道旁的石头地藏菩萨呢,对此我既期待又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