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段义孚明确了空间与地方两者的区别之后,人与其生活地方的关系就逐渐显现。地方是一个人在空间中加入了自己的“东西”,诸如私人物品、日常生活行为、社会交往等,使之成为对人有意义的空间。本文选取了蓝忘机与魏无羡产生关系纠葛的三个经典场所,意图证明这三处与两人息息相关的空间是“作为两人化身”的地方,从中能够窥见一些未曾发掘的忘羡的关系演变。
人与地之间的情感纽带,以及文学作品中如何通过“地”隐晦地表达“人”的情感已经成为诸多研究的研究主题。但本文止步于对这些关系的浅显理解,只在此对“地如何表达人的意识”作以简单介绍,更多是为了将其呈现为一种理解下文的工具。
为何地方能够彰显人的个性与社交关系?首先应当明确,此处所指的“地方”,是人所生活改造后的地方或者和人相互磨合的自然空间,有别于没有人类种群生活痕迹的空间。
“第一个搭茅屋者表现了人类抗争大自然的特殊本领。人们在无穷无尽的空间中切出一小块土地,按自己的感官认识在上面塑造出一个特殊单元。空间中,这一小块土地本身被联合起来,可它却与外界分离了。” 《桥与门》
在电影中经常借助某种特殊的地理情况:黄土高坡、林海雪原、江南水乡等一系列具有特质的地貌与风土,来隐含此处栖息族群的集体“性格”,从而塑造与主人公紧密相连的情结,将故事中的物理空间转化为储纳角色情感的空间。而房屋也同样,墙壁门窗、屋内陈设、屋外景致共同构建出一种与主人公性格别无二致的场所精神。
而在小说中,这种人与地关系既可以说,是“地”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人,也可以说是人的意识在无心之中经由“地”透露。作者对地方的描写,因人与地的一致性,实际上就是对人的心理描写。这种侧写类似于向哨设定中的“精神体”,让非人物体替代主角说话。
在本文中,拟选取藏书阁、静室、及魏无羡“梦中情地”三个地方进行分析。原因有二:此三地在文中着墨颇多,且都与两人有密切联系;二是这三个地方是目前一眼便能看出的,忘羡成长中的精神栖息地。而对藏书阁、静室、及归隐之地的分析不代表仅有这三个“地方”才能够代表忘羡的关系,仅以三个地方为例说明,何为一种“地方”的视角来观照忘羡的情感增进。
“一面青席,一张木案。两盏烛台,两个人。一端正襟危坐,另一端,魏无羡已将《礼则篇》抄了十多页,头昏脑胀,心中无聊,弃笔透气,去瞅对面......蓝忘机在重新誊抄蓝家藏书阁里年代久远、又不便为外人所观的古籍”
藏书阁罚抄其实是对两人第一次正面的对话。相较于魏无羡转述中围绕着“天子笑到底应该在哪里喝”的争论,藏书阁的陈设、蓝忘机正在眷抄的古书与青少年蓝忘机的形象更为统一,符合他此时较为平稳的心境。古意十足的藏书阁、时掩时开的窗户与窗前挺拔笔直的玉兰,这一幅场景组成了少年蓝忘机的心景。
封闭性较高的房屋中,尤为引人注意的是门与窗。门与窗恰巧成为了这一坚固空间中的缺口,意味着个人空间与外在景色产生的勾连,象征着个人内心与外界的可活动界限。窗的意象比门更加暧昧,门是人日常的出入通道,因此门及各组成部分(门轴、门槛、门框等)衍生出更多的彰显威仪或标志成年的仪式(此处在天官中也能够看出)。而窗户一般是隐蔽的,不是用来进出而是用来透过视线,进行无声凝视的装置。窗户的功用延伸出了诸如“大姑娘窗前绣鸳鸯”以及跳窗而入的情人等艳情场景。
经过以上冗长的解释,我们终于可以带着这种预设重新审视魏无羡在春宫案与双兔案之中的行为,以及蓝忘机对此的回应。
请看VCR——
“蓝忘机拔剑朝他刺去。魏无羡忙跳上窗台......他跳下藏书阁,疯子一般放声大笑,横冲直撞,蹿入树林,早有一群人在里面等着他。”
刚做完坏事的魏无羡就这样从窗户一跃而下,且放声大笑横冲直撞,蓝忘机碍于人设止步于窗前。上一个荒诞的场景从窗前终了,少年玩笑中带着不过分浓重的旖旎。此处的窗户更像一个明处作为分界线暗处供人凝望的画框,这是魏无羡首次从窗户出画。
“途径蓝家的藏书阁,从下往上看了一眼,穿过掩映的玉兰花枝,恰恰能看见蓝忘机一个人坐在窗边......蓝忘机端坐案边,整整他写好的一叠纸,忽听窗棂喀喀轻响。抬头一看,从窗外翻进来一个人。
魏无羡攀着藏书阁外那棵玉兰树爬了上来,眉飞色舞道:“蓝湛,我回来了!怎么样,几天不抄书,想我不想?”
若第一次是情势所迫,第二次则是忘羡两人同时启动了窗户,构成了蓝忘机凝视(虽然是借聂与江两人表现)和魏无羡的反凝视,玉兰花枝则变成了前景,营造出类似于烟雨中的朦胧效果。从蓝忘机的窥视、魏无羡的回看到攀窗而入,籍由一扇窗户便隐喻两人之间的无端吸引。
“他扫了一眼满地乱糟糟的宣纸和墨汁脚印,还有两只拖着菜叶子打滚的白兔子,闭上眼,捂住了双耳。
簇簇颤动的玉兰花枝被关在窗外了,可是,任他怎么抗拒,魏无羡那快活又放肆的大笑之声,却无论如何也关不住。”
双兔案中,藏书阁作为青少年蓝忘机化身的形象更为清楚。从曾经整洁古拙的雅正象征,再扫到满地的宣纸、墨汁脚印、打滚白兔。此时的蓝忘机想要更正内心的异轨,重获曾经的波澜不惊,而外化于他的场所则是为藏书阁关上了窗户。这与他闭上眼,捂住双耳的关闭心灵窗户的动态是一致的。啊当然关上也没用,之所以是窗户就是因为不够坚牢稳固甚至自带半透明的质感,这也类似于他们此时“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的关系,无论墙里墙外彼此可闻的动态与心弦撩动与之不谋而合。
青少年蓝忘机与魏无羡再次同时出现在藏书阁就是在番外,此间的互动虽然是在梦境,但是还原出的场景,如本不该在藏书阁内的打斗实际上也是指向蓝忘机内心的逐渐自洽,一是对少年苦恋的内心补偿,二也是接受了自己对魏无羡的欲望。
因此可以推测,藏书阁实为作者给青少年蓝忘机设立的、形影相随的“地方”,这一“地方”也随着后文剧情的急转直下迎来了蓝忘机彻底蜕变为青年的契机。
“那名弟子道:“自然有。温旭最先命令他们烧的就是藏书阁,放言谁不肯烧,就要谁好看。蓝忘机拒绝,被温旭手下围攻,断了一条腿。”
之所以说藏书阁是青少年蓝忘机的化身,是因为成年,尤其是后世蓝忘机的心景已经发生了推进。在经过前世成年后的生活巨变及十三年的沉淀后,蓝忘机内心的入世与外在行为的出世终于达成协调。此处的出世可以理解为一种类似于性冷淡的严苛审美风格和对处置世家关系的不屑,在一出场就被他老婆锐评为“死了老婆”。而入世则是内心恪守的行事准则。蓝忘机并不是困守辋川的仙人(没有暗示谁是的意思),“逢乱必出”反而让他比其他世家更有人气。
同样,此时呈现的静室的场所精神也是如此。
“那是含光君从来不让其他人出入的书房和卧房啊……静室内陈设甚简,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折屏上工笔绘制的流云缓缓浮动变幻,一张琴桌横于屏前。角落的三足香几上,一尊镂空白玉香鼎吐露袅袅轻烟,满室都是泠泠的檀香之气。”
“木板翻起以后,另一股原本混在檀香里不易觉察的醇香弥漫开来,七八只圆滚滚的漆黑小坛子挤在一个方形的小地窖里。”
陈设极简意味着一种不必要。蓝忘机的“出世”在静室的隐秘规则及内敛软装中体现的淋漓尽致。密室作为电影及小说中最典型的封闭空间意象,指的是那些能够使人(们)的某种私密行为得以实施的隐秘性建筑空间。在“静室不得其他人入内”的基础上,隐于其中的酒窖无疑是私隐中的私隐,密室嵌套密室。与蓝忘机身上的烙印和鞭痕一般,拒绝着他人的窥探,但对“入世”的蓝忘机与魏无羡而言象征着安全感。
静室也确实给在死亡中流离的魏无羡一个安全场所,他甚至能感知到静室与蓝忘机的一致性。静室是蓝忘机的心灵空间,是蓝忘机准备已久的怀抱,因此他说“快把我带回你家去。”他也说:
“你叔父要是勉强能见我呢,你就把我和那几坛子酒一起藏在你房间里。”
魏无羡、酒同样归属于蓝忘机需要藏在密室里的门类中,这种藏匿给了蓝忘机安全感,也给魏无羡安全感。此处需要明确,这里不代表蓝家属于栖息地,只说静室。暂且放下这个问题,从静室在两人同居之后的置物改变也可以看出忘羡给对方的安全感。一位力图在曾经的内敛风中大肆添加魏无羡元素,另一位堪堪维持静室的清雅称之为“只适合弹琴焚香的清心之所”,后来的静室是住进魏无羡的静室,蓝忘机是有了魏无羡的蓝忘机。
请看VCR——
“蓝忘机从小做事就妥帖刻板,练过的字、画过的画、写过的文章都归类理得整整齐齐,再按照年份排序。”
“将早餐取回静室,置在过往只放笔墨纸砚的书案上,然后把继续昏睡的魏无羡从木桶里捞出来擦干净,套上衣物,系好衣带,蓝忘机这才从书格里随手取下一本书,坐在案边慢慢翻看。”
窗户在朝暮中的戏份更暗示了静室是蓝忘机的本体。蓝忘机点灯等门,魏无羡却翻窗卷被,强势占据内心,引人注意,而此时的蓝忘机已经不需要关窗了。
不可否认的是,莲花坞确实属于少年魏无羡的故乡之一,在他带蓝忘机看自己少年游戏之地就能够看出,莲藕排骨汤,爬过的树和莲塘同时构成了对莲花坞的“恋地情结”。但莲花坞实际上也是第二故乡,魏无羡的人格生成和他“家园意识”建构于他的直觉意识,即朦胧的幼年时代。
令人深思的是,家园感的说法更多用于对羁旅行役诗歌的赏析之中,即肉体的无处安顿催生出士人强烈的家园期盼。对精神家园的找寻是对身投何处的焦虑,甚至是对自身精神价值实现的思索。当我们携带着以上的眼光看待魏无羡两次提及自己并无多少记忆的父母。能够发现的是,他对牵一牵驴绳的执着实际上是对复刻父母爱情的执着,再深究则是对家园感的执着。
“一条小路,一头小花驴,三个人。一个黑衣男子把一名白衣女子轻轻一提,抱了起来,放到小花驴的背上,再把一个小小的孩子高高举起,扛到自己肩头......那男子则始终默默的,不爱说话,只是把他托了托,让他坐得更高更稳,一手牵起花驴的绳子。三个人挤在一条小路上,慢慢地朝前走。”
魏无羡的“游侠”精神不多做赘述,他从第一章拽着小苹果哒哒上路到最后一章和蓝忘机去游湖就没咋停下来过。我们其实无法推断他是否真的愿意行万里路,不如说,他在后世一直存在着精神分野:正义感使他愿意四处斩妖除魔,而心灵家园的缺失他下意识选择躲避旧的关系。独行是一种屏障却让人更加孤独。
归隐之地的首次浮现是忘羡二人前往乱葬岗的驴背思考。他从对蓝忘机的内心悸动中剥离出最初对家庭的幻想。在这里不由得做出一个推断,是否藏色散人一家在夜猎时也有自己的隐居之地?或者说,是否是魏无羡在幼年时所住的地方最终形成了他梦中建筑的家园原型?还差一个小的,一是作为思追身世的伏笔,二也串起了魏无羡对家园与家人问题的思考。
“魏无羡认真的思考了一下他该干什么,人说柴米油盐,织布耕田,地有人种了,那么就只剩下织布。想想自己翘着二郎腿坐在织布机前抖腿的模样那真是瘆的慌,还是让他去扛锄头罢,叫蓝忘机织布比较合适......但是果然,还是差个小的......”
在确定了关系之后魏无羡的家园意识得到了照顾与满足。感谢含光君非常自觉地牵绳:“离开酒肆之后,还是魏无羡坐上小苹果,蓝忘机牵着绳子在前边走。”其实这里应该可以衍生出配偶和父母的关系,从忘羡对彼此的感情处理都能看到蓝爸蓝妈和魏爸藏色的爱情,但是偏题了所以按下不表。
清新的、鸡毛蒜皮的轻松农舍生活是魏无羡的精神家园。这一点从他的规划中也能看出。耕一半因为太阳太晒就撇下的地,晚饭是下河捉的鱼,“这个梦里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做饭吃饭喂鸡砍柴”。轻松但有基本秩序的农耕是一种简单劳作,接近土壤带来的安全感。两次精神家园的提及中也可以琢磨出魏无羡开窍过程。
“这木屋是极寻常普通的农舍......木屋里,竟然坐着一个“蓝忘机”!”
谁还记得最初魏无羡是要在隔壁给蓝忘机盖个屋子当邻居,但香炉中完全不装了,俩人直接住一个屋子还让蓝忘机给他织布做饭烧水擦脸,好一个天仙配。
但仍然值得一提的是,魏无羡的精神家园在他做梦时还是很清纯的。
“他们的元素都是对立设计的。任诞与雅量,闷骚和风骚,红玫瑰和白玫瑰,冷艳高贵和邪魅狂狷……怎么反着怎么来,但是核心却是一致的。”
如作者在后记中所言,她对两位主人公有各种别出心裁的设计。因此很难判断文中生活“地方”与恋人关系的互相辉映,是她的妙手偶得还是一种草灰蛇线。总之,我们显然能够从中更加深刻的体察,蓝忘机眼中的魏无羡是如此轻盈,在他的属地中自由来去惹人情思;而魏无羡眼中的蓝忘机是如此泰然,才能将他自然地纳入“此心安处”。
但,毕竟作为物质的场所描写比起关系描写仍是过于稀少,因此本文仍有很多牵强之处,只希望能将地方与人的视角作为解读忘羡恋爱的新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