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碎尸迷案

发布时间 :2023-11-30

(时间:2021年7月2日上午。地点:辽宁省海城市东四方台镇,天籟谷温泉道口南側甘巴河。)这天发生的事情,简直是一个标准的本格推理剧本:


钓鱼客在众目睽睽之下失踪。当时,河边有钩机在清理河道垃圾,有运送垃圾的大卡车,还有失踪者的钓鱼同伴,有管理和查看河道的政府官员和钩机老板,以及站在桥上和岸边看热闹的闲人……因为需要挪动挡路的轿车,钓鱼客的家人几乎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多人一起寻找失踪的钓鱼客。


搜寻到第二天,破碎的尸体在现场一个回填的土坑里被发现。


谁是凶手?警方最终认定,死者系被钩机撞伤头部落水身亡。然而,除了钩机司机高喊冤枉外,钩机上亦未检测出相关痕迹。更重要的是,如果真的是钩机肇事,尸体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埋入土坑,亦是无法解释的谜团。


叙述者①田野城市腾鳌温泉水利站站长、东四方台镇温泉街道河长制办公室主任)


因为前几天下大雨,河道被垃圾堵塞。经现场查看和请示主管领导,安排雇佣刘好利的钩机清理。钩机每小时300元,翻斗车每辆每小时100元,运钩机的拖车500元。

2021年7月2日早上7点半左右,我单位水管员梁祥伟、金记良赶到天籟谷温泉道口南側甘巴河施工现场,我7点40分带着拖车来到,发现有一辆车停在桥北东侧的路口,影响了钩机进入施工现场,我、梁祥伟、金记良,还有钩机老板刘好利四个人站在路边喊“谁的车”,喊了一会,从桥东侧苞米地里出来一个人,手里抱着一个箱子,上车后往北开,开到坝顶时我跟他说,我们一会要在这里施工,南北道全部封闭,你把车停到水泥道上。这个人跟我说,他要去随礼,准备收钩了,然后他把车掉头停在了坝坡偏西的地方

我安排拖车卸下钩机。钩机从桥北头东侧苞米地直接开到河边,离桥四五米的地方。我跟车主刘好利商量怎么清理河道中间的垃圾,刘好利说得用干土垫一个土台子,问我就近直接从苞米地里挖土行不行,我说行。梁祥伟、金记良去桥北坝拉警戒线。

钩机开始干活,一直在苞米地挖土垫土台,干了20多分钟时间,土台垫好了。清理了周围大约7米左右的苞米地,车后面被挖出一个长宽近4米、深1米多的坑

8点半左右,因为那辆挪过的轿车还是影响翻斗车,我们又找车主准备让他把车开走,8点33分,梁祥伟打车上留的电话,电话提示转入小秘书

因为有其他工作,我8点40分离开。9点半多回到现场,看到那辆车已经挪走了,钩机还在挖垃圾,翻斗车停在桥上等着装垃圾,河北侧的活已经快干完了。轿车车主的“把兄弟”、妻子、女儿都在现场。

10点多钟,河道里的垃圾清理完后,钩机开始回填北侧的土坑,大约半个小时,钩机司机把北岸回填修整完后,把钩机开到了南岸,在南岸垫了一会土台,我们就停工一起去吃饭了。

叙述者梁祥伟海城市腾鳌温泉水利站水管员


2021 年7 月2 日,我们奉上级命令去清理河道垃圾,我在7 点30分至40分左右到了天籟谷温泉道口南側附近,站长田野和钩机一起过来了,钩机车主刘好利和钩机司机都在。当时有一辆⻋停在北河坝上桥路口⻄侧,这个位置影响我们施工,金继良就去找这辆⻋的⻋主孙雷挪⻋,不一会儿⻋主就过来,说他⻢上就走,先去河岸把他的⻥竿收走


我和金继良就沿着北河坝向东走拉警戒线,回来的时候发现这辆⻋被挪到了北河坝上桥路口里面,但位置还影响施工。我们喊了几次也没人来,看⻅⻋上留有电话,我就给孙雷打了电话,当时提示是转到“小秘书” 了,金继良就也拿他的手机给孙雷打了个电话,也是“小秘书” 提示。金继良就去河边找孙雷,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当时王贺和王贺的爸爸也在河边钓⻥, 我们就去找王贺了,王贺找了一圈孙雷也没找到,后来翻斗⻋來了下不到桥上去,王贺就给孙雷的媳妇打电话让人过来送⻋钥匙,钥匙到了之后,王贺把⻋开走了。


王贺送完⻋就回来和他爸以及孙雷的家属在附近找孙雷。我们干活干到下午,孙雷的家人找不到孙雷就去派出所报案了。


下午4 点左右的时候,警察来了。过了十五分钟左右我们的工作也做完了,我们就走了。


施工过程中,三名水利站工作人员,五名雇佣的司机和车主,除了翻斗⻋司机去垃圾场卸货,其他人基本都在现场。清理河道垃圾的过程中,主要清理垃圾、水草之类的,没有多少泥沙,如果有尸体或者人体组织的话肯定能够发现。而且这条河南岸的水流比北岸大,北岸几乎没有水流,孙雷如果在他钓⻥的位置落水也很难沖到我们施工的地方去。

叙述者③王贺钓鱼者、失踪者孙雷的“把兄弟”


我和孙雷是“把兄弟”,从小一起⻓大,认识四十多年了。


我们前一天约好钓鱼。7月2 日早上我四点就起来了,开⻋接上我父亲王贵书,到海城市东四方台镇⻄荒村天籁谷南侧桥旁的河边时,应该在早上四点半左。早上五点左右孙雷开⻋赶到,说他拿的东⻄多就不往里面走了。孙雷在我钓⻥的位置钓鱼,我往东挪了7、8 米左右。后来发现⻥不怎么爱上钩,我就跑到桥⻄侧河南岸距桥20米左右的地方钩⻥了。


大约7点多的时候,有挖沟机到我们钓⻥的地方清理河道,有人喊⻋挡道,我就去挪⻋。大约8点左右,孙雷到我钓鱼的位置问我钓了多少⻥,我和孙雷唠了几句后孙雷就回他的位置钓⻥去了。大约在8点40分左右,来清理河道的人又喊挪⻋,我一看是孙雷的⻋挡道了,我怕耽误人家干活,就给孙雷打电话,孙雷电话无法接通。我就到孙雷钓鱼的位置找孙雷挪⻋,孙雷没在钓鱼的地方。孙震支了三个⻥竿,其中最右面的杆基本就收杆了,另外两个鱼竿没有收杆,钓箱也不在。


我又给孙雷打电话,孙雷的电话还是无法接通。我给孙雷的媳妇张英丽打电话要孙雷的⻋钥匙,把孙雷的⻋挪开,过一段时间孙雷媳妇把⻋钥匙送过来,我把孙雷⻋挪走,后发现钓箱在⻋里。我去问翻斗⻋司机看没⻅我挪的这个⻋的⻋主,他说没看⻅⻋主,给⻋主打电话无法接通。我和孙雷的媳妇就开始联系孙雷的女儿和朋友,都没找到孙雷。


到了16时左右,我用孙雷女儿电话报的警。


发现孙雷不⻅后,我问过两个人,一个是翻斗⻋司机,一个是钩机⻋主。钩机⻋主说你朋友应该是掉河里了,你用⻓杆或者钩子去河里找找吧。我说不能吧,要是从钓⻥的地方掉水里了,⻥竿可能就乱了,那块的水也应该浑了。我在给孙雷收⻥竿的时候,我在周围看了一圈,附近苞米地里没有脚印,⻥竿也没乱,⻥护也没乱,水也没浑。我又到我爸钓⻥的地方问我爸看⻅孙雷过去没,我爸说没看⻅。


叙述者④王俊涛挖掘机司机、嫌疑人


2021 年7月2 日早上,我坐拖车7点40 分许到了现场,在天籁谷南侧桥北头靠东的位置,停了一辆灰色日产轿⻋,⻋辆停的位置影响钩机卸⻋,拖⻋司机喊了一声:“这谁的⻋ 挡道了,给挪一下。”还有其他人跟着喊。没过多久,从桥东侧河北岸的苞米地里出来一个人,把那个日产⻋开走了,拖⻋又往前开了一段,我下⻋把钩机开了下去,我在开钩机下地之前问水利姓田的那人,地里的苞米怎么办,姓田的跟我说苞米不用管。随后从桥北头地头处开进了苞米地,边走边扒拉苞米杆,一直开到河边,离桥大约3米远的地方。


⻋主在桥上让我从苞米地里挖干土往河道里垫,垫一个土台,这样才能挖到河道中间的垃圾。我把钩机停稳后,就开始挖土垫土台,我是从钩机东侧的河岸边挖的土,因为垫土台需要干 土,所以我挖了不到一米深的土就不向下挖了,挖了大约5米⻓、4米宽、深不到1米的坑。


垫完土台后我在⻋上等了一会,翻斗⻋才到。翻斗⻋停在在桥上等着装⻋,之后我就开始在土台上干活,装满一⻋河道里的垃圾芦苇后,装满的⻋就开走去卸垃圾,停在坝上的翻斗⻋开过来停在桥上等着装⻋。一共三辆翻斗⻋,循环着干。


大约干到1 0点半左右,河道的垃圾清理完了,我开始回填我垫士挖的那个坑,然后又平整了一遍河岸,随后我把钩机开到河南岸,到南岸后我把南岸的杂草和土地简单整理了一下就休息了。


干活现场有水利姓田的,还有水利的两名工作人员,钩机⻋主刘好利,还有水利找来装垃圾的三个翻斗⻋的司机,现场周边还有“卖呆”的老百姓。


我在挖土垫土台的过程中没有听到人喊,因为钩机发动机的声音太大,不在我边上喊我都听不到。在施工的过程中我的注意力都很集中,挖的每一斗我都看着,这是开钩机必须遵守的。


判决:钩机过失致人死亡


根据孙雷妻子张英丽的回忆,7月2日9点14分她给孙雷打电话,电话为关机状态。又给王贺打电话,王贺说不知道孙雷去哪儿了。过一会,王贺回电话说孙雷车挡道了,让她拿备用钥匙过去。


张丽英搭三轮车约于9点50分赶到桥头。挪过车后,她与王贺一起到孙雷钓鱼点、玉米地、坝上寻找孙雷,也询问了现场清理河道的政府工作人员,后来孙雷的女儿也赶到现场一起寻找,但一直没找到孙雷。


下午4点左右,王贺用孙雷女儿孙绮文的手机报警。警察到达现场,消防队和蓝天救援队也赶到,在周边和水中搜查,都没有找到人。


第二天7月3日下午,孙雷的亲属雇了一台钩机,先到垃圾场把前一天清理河道翻了一下,没有发现。3点多再去桥边苞米地里翻查昨日回填的土坑,不到10分钟,就挖出了一个人头


警方赶到,在法医的指挥下继续挖掘,但没有挖到身体的其他部分。7月4日,孙雷的残缺的躯体被挖了出来。


辽宁省海城市公安司法鉴定中心出具的“(海)公(刑技)鉴(法医)字【2021】第049号” 鉴定书认定:1、死者孙雷符合生前头面部受到巨大钝性外力作用致重度颅脑损伤,合并伤后溺水而死亡。2、死者孙雷头面部损伤应系钩机作用所致。


据此,警方逮捕了当日现场的钩机司机王俊涛。2022年9月23日,海城市法院“(2021)辽0381刑初767号”刑事判决书,亦认定孙雷系王俊涛驾驶钩机撞死。


无法解释的过程

对一审判决,钩机司机王俊涛高声喊冤,钩机车主刘好利亦表示不服,认为是硬栽到身上的责任。


法律界人士表示,对于鉴定结论的第2条:“死者孙雷头面部损伤系钩机作用所致”这一结论,是法律事实不属于医学专业知识,直白说法律结论的认定应是侦查机关、司法机关的职责范畴,不是法医鉴定范畴也不是医学专业能够认定的。而且从《鉴定书》和《会检意见》全文研判,亦未对死者孙雷头面部损伤和钩机之间的因果关系进行科学论证。鉴定文书结论简单粗暴,就是孙雷死了,头被外力重创,挖机在现场,然后就是死者系挖机所致。“这样的意见为定罪而出的目的性过于明显了。”


而且,对于孙雷的死亡,既没有确定死亡时间,亦无法确定死亡地点。案件二审发回重审后,检察院要求公安对死者的死亡地点进行补充侦查,而公安回复说明是:“无法通过现场勘查和尸体检验工作确定具体遇害地点”。与死亡地点不确定同样不能确定的还有死亡时间,至今公安或法医都未明确死者究竟是什么时间死亡的。那么从孙雷失踪到发现其头部中间超过24小时,头部和身体其他部位被发现又超过12小时,这30多个小时里不排除其他可能发生


更重要的是,当天施工现场一直有多人在场,钩机撞死人无法掩人耳目。“回填原取土土坑过程在众多人在场的情况下,死者孙雷的尸体竟能瞒天过海般埋到回填坑里是无法解释的。”挖机在10点30分左右开始回填之前挖的坑,整个回填过程持续30分钟左右,这期间田野、刘好利、金记良、梁祥伟和孙雷好友王贺、妻子张英丽、女儿孙绮文等人大部分都在挖机西侧的桥上或路上看挖机回填,“但竟无一人看到尸体或尸块”!“挖机斗长1.35米,孙雷身高1.7米,从后续发现的尸块可以看出,尸体还是大块的状态并且着有衣服,那么回填时的尸块只能大过后续发现的,如果是挖机将尸体回填到坑里怎么能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看不见,这是不现实的、无法说通的。


王俊涛提出上诉。鞍山市中级法院以原判决认定事实不清,于2023年3月13日作出“(2023)辽03刑终28号“刑事裁定,撤销”(2021)辽0381刑初767号“刑事判决,发回重审。


然而,2023年10月27日,海城市法院“(2023)辽0381刑初221号”刑事附带民事判决书依旧裁定:王俊涛犯过失致人死亡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六个月;钩机车主刘好利赔偿孙雷亲属经济损失44237元,海城市东四方台街道办事处对上述赔偿款在过错范围内承担30%补充赔偿责任。


按照本格推理剧的模式,无论多么纷乱的现场,最终都会有唯一符合逻辑的解释。海城市河边碎尸迷案,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吗?


(孙雷系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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