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三寒】（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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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尉迟泽不仅缴了胶州叛军，三月来连征数地，清扫了不少积患，很得圣心。其所率军士比太子韩烨先一步入城，庆贺凯旋的张灯结彩的红绸缎挂满了官道两旁的集市铺子，显得韩烨身后的棺椁白布，格格不入。
　　钟氏无名无分，无有皇室牌位，钟无寐自然也不能扶灵，只一身素白袍子，一支白玉发笄。远看一身素净，可近看了袍子上还是银线勾得祥云团，袖口嵌得牡丹花，领口是工整的回字纹。
　　韩烨领命巡察，是任江南巡按御史，自然是要着品冠服进京觐见。红袍紫裳，金线蟒蚺，玉带蹀躞，金冠鱼袋一样不落，车架之上也是紫金丝绢绣着猛虎的车顶，气派，祥和，喜庆。
　　甚至连带着那棺椁都像是从江南带回来的什么好东西进献给皇上似的，百姓也要多看两眼才知晓，“哦，原来是棺椁啊~装着死人的棺椁，啧，不吉利。”
　　也没有死人了，钟无寐将母亲葬于扬州河畔，棺材里只有一副衣冠。

　　钟无寐自然明白，允许母亲灵棺跟随太子入城，已经是韩烨能尽的最大的努力了。
　　但不够，远远不够。
　　命是要用命来还的，否则母亲十月怀胎生下我做什么？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既如是，王兄能做的，我也能做。

　　才从保和殿中领完奖赏出来，钟无寐便恭敬的作了揖，只言有恙要早些回府歇息，多一句话也不肯说，便于韩烨分别了。
　　韩烨自知他心中苦楚，旁人是劝不得的，只能他自己想明白。
　　说来轻松，可想明白这事如何难，韩烨自己也没想明白。
　　回了东宫，韩烨遣走了宫人，只留下楚行议事。

　　“将夜行军遣出去吧。”韩烨将手肘撑在案上扶额，头痛欲裂。
　　“太子，要将其遣去哪？”
　　韩烨心知楚行明知故问，也不答，“再将赤尾营调去扬州。”
　　“太子殿下，”楚行跪地行礼，“太子身边可用之人本就不多，蛰伏多年所屯兵将只此二营，都遣了出去太子安危谁保？！”
　　韩烨苦笑一声，抬手示意楚行起身，“都说大靖太子年少便历经世事波澜不惊，十三岁身处朝堂却能善其身，原来是没沾上一个情字。”
　　“将军不是没有家室之人，若发妻危难，你还能只保自身吗？”

　　发妻啊姬发，你虽弃我，我却不能不顾你。

　　“殿下！赤尾营便罢，夜行军实在不能入周国——”楚行仍旧长跪不起。
　　“一路上的消息你不是没听到，他三个月连斩了五位三品上官员，大周必然异动，本宫并不想插手他的国事，只求万一之时能有人保他性命！”
　　“殿下，这么多人同时离开帝都实在冒险啊！”楚行仍在苦苦劝谏。夜行军是韩烨自十五岁起便开始豢养的隐蔽高手，赤尾营更是韩烨一手调教的兵，虽不在册，但这么多人同时出动，一旦走漏消息，陛下得知太子私募亲兵，那必然是一场滔天祸事。
　　“本宫知晓，”韩烨一只手便遮住了半张脸，轻柔太阳穴，所有事桩桩件件像群蚂蚁冲进头颅，啃咬他往日清醒的神经。
　　但凡思及姬发孤身一人在镐京对战群臣，他就总无法保持冷静。周国百官鱼龙混杂，不仅多为将领，还有些是前朝归降的老臣，姜尚便是其中之一，如今已然是权势滔天。重臣功高震主，姬发怎能安稳？
　　“可你也知道，他心思单纯，如何面对朝堂之上这些蝇营狗苟？少年登基，他千辛万苦，十年才守了如今这些江山——”
　　“殿下！大周是为敌国，他千辛万苦诛的是我大靖的兵！”

　　脑海里那群蚂蚁在一瞬间消亡，耳鸣声持续了很久，终于放过韩烨。
　　是了，才记起来，“情”字那头系着的，是敌国皇帝。
　　韩烨人生第一次没出息的想，若我是个布衣，是不是就能不那么艰难。
　　世间安得两全法？只有情字绞人心。

　　“赤尾营明日开拔，列兵扬州关外。夜行军副首领孟明带三十人驻守扬州水路，持我令牌。”
　　“殿下——”楚行还欲再言，却被韩烨喝断。
　　“退下吧。”

　　长乐酒楼的二楼包间里，有人登楼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皇城根下的人大多活得安稳，看上去一副天地平和的模样，着绸缎者甚多，棉麻布衣却也乐呵。到底是如今天下霸主的靖国帝都，到处都是繁盛与热闹。
　　“元小二，我做了一件事。”龙非夜饮尽杯中西凤酒，冲着掌柜的元澈笑。
　　这份笑不真心，却也并不是假的。若细说来，那便是苦笑之中又掺着几分胜利者的骄傲，志得意满之下，却又是几分迷茫。
　　“我不知是对是错，可我还是做了。”
　　元澈依旧坐在其对面，左肩上搭着一块白布，仍旧是一副小二打扮，“做了，于殿下有好处吗？”
　　“没有，”龙非夜摇摇头，“可于新罗有好处。”

　　天下分崩离析，靖周之乱十年才成定局，两国铁马也曾踏入新罗，皆被他拦下，才能保一方安宁。新罗渐渐发觉，战乱之时靖周无暇顾及新罗十州之地，可一旦战乱停止，两边皆是动了新罗的心思。十余年新罗少有战争，贸易繁荣，已然是一方沃土。
　　嘴边的肥肉，谁不想吞一口呢，每年光是岁贡金银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龙非夜早有远见，十年间在各国安插了不少眼线，也办成了不少事，只为靖周永不安宁，新罗便能多几分喘息之机。

　　他只是忽然便有些累了。

　　他羡慕帝都里的百姓，像没经历过战乱似的，不经乱之境，而逍遥于人间。这些人之中自是不乏从前周文王留下的子民，大都由韩烨作保留存了下来，如今也与靖人无异。
　　龙非夜所求，也不过是新罗百姓也能如此安居乐业，为此终其一生，付出什么代价也都是值得的。
　　只是父王下令暗杀钟氏之时，他还是犹豫了。
　　一路尾随韩烨，由帝都至扬州，这两人之间的情分，他看得真切。
　　所以忽然便累了。算计、暗杀、鲜血、谋略，这些东西充斥着他的人生。像一片茂密的树林，看着生机勃勃，实则密叶蔽日，半分阳光也透不进来。
　　“殿下觉得有益处，那便做。若是已经做了，那便一条路走下去，不悔，不休。”元澈依旧笑着。十年，世事变迁之多牵连每个人，只有这个“元小二”，好像从未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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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三寒写起来更艰难，读起来却乏味些，所以很感谢大家的陪伴。如有意见或建议，都还请多多评论，我好多多改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