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首页有多少哈尔滨的朋友知道【电影机厂】这一站。

往学府去的一大班子公交车，过了医大二院，没多久就是这里了，印象里有三四趟车在这里设终点站。那年头大多数公交车是一块钱，有一部分104和107，车头的灯牌打着高贵的雪花彰显自己是有空调的，要两块钱。

最差的五毛钱的11路，发动机在司机旁边，上面盖一个破破烂烂的盖子，跑起来能透过洞看到下面的柏油路飞速后退，白色的漆皮一碰就掉，露出里面的锈痕来，椅子根本不可能像现在这般可以靠住脑袋，整体注塑，就是最老的那种塑料椅子，冬天太冷了，座位剪一个方形的红色毛毡盖住，四角按住四个钉子，姑且让人能坐在一个算是软的的东西上面——当然也可能是座位破了个洞。

我的二姨，我妈妈的亲妹妹就住在电影机厂这站附近的小区里，她工作的地方在这附近的一个专科学校。她在她的孩子读小学的时候就离婚了，孩子跟着爸爸去了北京，之后就一直独自住在这里。

原谅我只能用她的孩子——小我两岁——的年龄为坐标去叙述这些，我都不记得发生接下来的事情的时候我具体多大了，随着年龄的增长，过去的事情越来越碎片化，画面化，我只能记住一些非常模糊的场景，具体的原因已经梳理不出了。

我只能记得有一天爸爸和妈妈吵了很大的架，妈妈带着我离开家，坐着晚上的11路到了二姨家。我只能记得时间大概是秋天，因为我没穿特别多的衣服，但也没有觉得很冷。我只能记得在二姨家一米五还是一米八的床上，三个人要横过来睡觉，也许我当时的身高还可以伸直腿，她们俩就要蜷起来了。

我不记得的事情就太多了，我不记得妈妈是否跟二姨吐了苦水，她在我的面前一直过度坚强，我不记得为什么第二天早上，我们要赶首车回家。

城郊的秋天清晨，天灰蒙蒙的，有很重的雾，风冷飕飕的，干枯的树叶在路上发出嘶拉嘶拉的噪音。妈妈带着我过了马路，来到公交场站，晨雾里首车已经在热车了，像个巨大的猫咪呼噜着，尾气管里喷出热腾腾的白汽。

投了两枚五毛的硬币进去，司机并没有在座位上，大概是在附近的站房里休息。我被妈妈轻轻推着往前走，鬼使神差地，我发现有一个座位的红色毛毡缺了一个钉子，这对一个小孩子的好奇心来说可太诱惑了。我快步过去，掀起没有钉子的那一角，红布下面，是一只巴掌大的飞蛾。

已经是深秋了，哪里来的飞蛾呢，它大概是秋天最后的飞蛾了，在昨天的末车之后钻进了车厢，找了个最暖和的地方，现在它被我吵醒了，用尽不多的力气扑啦啦地飞起来，但其实还是在那个座位的小空间折腾。

我被吓得说不出话，妈妈大概也在想这个季节怎么会有飞蛾，她没有第一时间像家里出现蟑螂那样倏地用手边的东西拍死，而是抠开车窗，把飞蛾赶了出去，窗外的冷气噗地灌了进来，飞蛾在深秋的晨雾中踉跄地飞着。

这场景对小时候的我来说过于魔幻，就像是第一次看见神奇动物的麻瓜，过于有冲击力以至于深深刻印在记忆中。但我不知如何去和妈妈说起这些，也许她已经忘记，也许她听了之后反而会去想是哪一次争吵，也许她会为我的记忆中留下的是吵架相关的故事而内疚——但我对她没有这方面的怨怼，以一个成年人的视角回看，我无法做得比她更好。

而我再次想起这些，是因为在这个秋天，有一个飞蛾也趴在了我的窗口，猫一扑，飞蛾便吓走了，消失在已经没有五毛钱公交车的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