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袤无垠的雪原一角,挂满冰凌的雾凇林里,有一白衣女子捧着恋人的骨灰罐姗姗来迟。他曾经允诺她,带她去看一个没有杀伐,没有喧扰的雪白静寂世界。
如今,许诺的人失信未复还。
白衣女子怀着悲恸的心情,不远千里,寻到了这里。
她来到一株高大的雾凇下,白茫茫的世界,有些许的寂寥,却也有这些雾凇为伴。或许这就是他生前要带她来的地方吧。
“你看,这里没有杀伐血战,没有熙攘喧嚣,你可喜欢?你没有完成的心愿,我帮你完成了。你不会怪我吧?”
白衣女子苦涩的笑道。
怎么会怪她呢?今天不会,往后也不会了。
将恋人的骨灰堆成雪冢,在碑上以泪以血以回忆刻出他的名字,他的生平事迹,也许以后这里会有人来,会看见这块墓志铭,会知道这雪冢之下长眠着一位不朽伟大的英雄——断灭阐提,也可以是,登道岸的任云踪。
堆好雪冢,竖起墓志铭,白衣女子抑制着心上的剧烈痛苦,拿出了无幻笛。点点音符,吹出一曲悲凉曲调。
回忆,如曲调般缓缓流淌而来。
曾经,你是登道岸的任云踪,后来,你是天阎魔城的少君。曾经,你是我本应略过的路人,后来,你无意间如山寺钟声般敲入我心。从此,再难忘君。
你是一位英雄,可歌可泣,流芳百世的英雄,怎奈命运戏弄,你我只能对立而行,刀剑相向。我明白你的艰难,亦清楚你的不愿。可即便如此,你仍是全力以赴。
因为你的身后护着的是全族人的存亡。你是整个魔族的希望。而我,又怎会去忍心下手抹杀。因为你是我的恋人。曾在誓言树下许过愿,等战火平息后陪我走完这一世的恋人。
现在,战火平息,一切尘埃落定。
而你,食言了。
嘀嗒~嘀嗒~
回忆的泪落入心底的深渊,为这一曲悲歌再添哀凉。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春和景明,她似乎从梦中醒来,有熟悉的声音在呼唤她。净无幻睁开眼,下一秒,便愣住在了原地。喊她的人,是断灭阐提。
短暂的惊诧,片刻后净无幻猛的向前揽住了他的脖子,声泪俱下道:“断灭阐提,原来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你快随我回去,魔主还有你的族人都很悲伤,我也很想你。”
然而等待她的却是无尽的空白。
净无幻松开手,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疑惑道:“断灭阐提,你怎么了?”她忽然想起来这个世界,又问:“还有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个问题,断灭阐提却是回答的很迅速,道:“这里是死后的世界,也叫做仙山。”说完,他又低下头,不说话了。
净无幻怔住。
死后的世界,也叫做仙山?这么说,她也死了吗?那她不是没有办法回去了?不行,她还要带断灭阐提回去呢,告诉魔主断灭阐提没有死。
“你放心,你没有死。”断灭阐提从她脸上仿佛看见了她此刻的疑问,又仰头望天继续说道:“但我是真的已经死了。”
但我是真的已经死了。
净无幻不信。她迅速站起身,拉住断灭阐提的手道:“我不信,我一定会把你带回去的。你肯定不会死的。”
断灭阐提被她拉起来走了两三步,忽然挣脱她手的拉扯,转身道:“净无幻,我知道我死了对你还有兄长的打击都很大,但是你要振作起来。况且,你看,”他指指面前高大入云的大树,“这棵树,你熟悉吗?”
净无幻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树冠如伞,层层叠叠,偶有枝桠入云霄。低些的枝干上都挂满了红绳,红绳下是一个个精致的荷包,上面写着许愿人的名字,里面装着这个人的愿望。远远看来,这棵树竟似泛着红光般神圣。
这棵树她怎么会不认识呢?她和断灭阐提就是在这棵誓言树下许的愿望。现在想想,净无幻倒希望,宁愿不许那愿望,那样断灭阐提也不会离她而去了。
“无幻,原谅我的自私,为了兄长和族人,我必须那么做。很抱歉,没有顾及到你。”断灭阐提转过身与她直视着。
净无幻看着她,潸然泪下,她猛然扑进他的怀里,像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获得了片刻的温暖。可在那个世界,她连这份温暖都守不住。
“我从来没有怪你,你做的很对,我能理解,我都知道。我们都有各自的难处。若怪,就只能怪那个圣与魔不能共立共生的世界。”
断灭阐提紧紧的抱住了她。
来到这个世界后,他费了很多时间才找到这棵誓言树,并在此日夜祈祷,能再见一面净无幻。现在他见到了,却连笑容也没有见到。反倒是哭的他心底隐隐抽痛。
净无幻哭了好久好久,似乎是把三天三夜的眼泪都哭出来了。最后哭累了,她就与断灭阐提一同坐在誓言树下,倚靠着他的坚实的肩膀上,忽然有种想留在这里的冲动。
但断灭阐提是不会让她在这里留下的。因为她阳寿未尽,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完。更何况这里是仙山,本就是生人的禁地。
他拿出来一只雕工精细的镶金蔷薇粉玉簪,温柔道:“这个簪子,是我生前请人帮我做的。想着能在你生辰那天亲手给你戴上庆生。没想到,还没送到我就来了这里。现在没事了,你来了,我还可以给你戴上。”
净无幻红着眼点了点头。
断灭阐提很细心的给她插在了最高一点的发髻上,又端详了端详,这才点点头道:“果然这簪子最配美人了。”
净无幻听了破涕为笑。
“好了,你来这里时间也很久了,也该回去了。”断灭阐提起身说道。
竟似下逐客令一样。净无幻当时就不悦了:“为什么?我好容易才见到你,这里也没有旁人,你在怕什么?”
“这里是仙山,生人在这里待的久了,会有损三魂七魄。我也是怕你有事,也怕兄长担心你。如果你还担心见不到我,那也没关系,我们还会在梦里相见的。我们约好了,就在这誓言树下。”
“我不走!”净无幻眼里含泪,气到跺脚,却不想断灭阐提好似狠下心一般,自己先离开了,“断灭阐提!!”
云雾起,淹没了断灭阐提的踪影,最后连誓言树也一并覆盖了。俄而大风骤起,昏天暗地,净无幻逐渐的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雪原的太阳已经出来了,暖融融的照在她的脸上。净无幻发现自己不知何时靠在碑上睡着了,而方才的所见所感,都似亲身经历一般真实。
这世间真的有死后的世界,仙山吗?
净无幻摇摇头,起了身。拂去身上的积雪,收起了无幻笛,然后摸着碑上的名字说道:“断灭阐提,你若看倦了这雪原,可以在梦里告诉我。我们一起去别的地方走走。好吗?现在我要回去了,再见了。”
白衣转身拂乱几缕发上雪,深浅不一的脚印说着她此刻心情的阴天晴天。阳光下的雪原,亮晶晶的,犹如一块巨大的纯天然水晶。
这一路雪茫茫,泪纷纷,无幻笛,寄情送远,为曾经,为现在。她也会永远记得这位英雄。因为断灭阐提也是她心目中不可替代的伟人。
回到西山半峰雪时,已经是入了黑夜。灵自灵依旧会在凉亭等她吃饭。见到她回来了,顿时瞌睡虫都跑了。赶忙过去迎她:“师叔,你终于回来了。”
净无幻微笑着点了点头。
灵自灵将她拉到亭子里,给她边夹菜边说道:“师叔,你都尝一下,这都是我这几天新学会的菜,你尝尝好不好吃?”
很明显,灵自灵在转移净无幻的注意力。
然而净无幻仍然端起碗吃了点,味同嚼蜡,但仍然点点头称赞:“味道还不错,你真的是越来越厉害了。”
“那当然了,我可是有灵就会灵的灵灵道长诶,这点小厨艺还难不倒我。”灵自灵很喜欢别人夸她,仰着头又自夸了一番。却在抬起头的时候,瞥见了净无幻头发里闪烁着的的一点金光。
净无幻戴的发饰从来没有金的银的,怎么会折射出金光,遂疑问道:“诶?师叔,你今天突然怎么戴了根金簪啊?闪闪发亮的,我可以拿下来看看吗?”
金簪?净无幻疑惑。自己的发饰基本都是木质,哪有什么金簪银簪的。见她疑惑,灵自灵跑过去从她头上拔下来那根簪子,拿到她的面前,“呐,你看。”
看着眼前的簪子,净无幻如遭雷击,手中筷子失手掉在了桌上,她一把拿过来簪子,这哪是什么金簪,分明就是断灭阐提在梦里亲手给她戴上的镶金蔷薇粉玉簪啊。一瞬间,净无幻的泪再度失控。
原来那不是梦,不是梦,是真的,断灭阐提真的来看过她。
“师叔,你怎么了?”灵自灵过去递给她帕子擦泪。
净无幻接过来帕子擦干了泪,给她解释道:“这根簪子是断灭阐提在梦里给我戴上的。我原先以为那是梦,梦里给的东西自然也是梦,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是阿真吗?”灵自灵惊呼。
净无幻将簪子捧在手心里,放在胸前,点了点头。片刻后,她起身道:“我今天有些累了,先去歇了。”
“哎,师叔,这么好吃的饭你不吃了?”
净无幻已经离开了。
无幻笛一曲寄情送远,断灭阐提,如果你能听见,那么当知我曲中意,簪子我收下了,我想有它在,就如同你在我身边一样,我会想你的,一直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