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碧十五岁的时候还是个大头兵，在苗疆边境值班是他那段时间的工作，养父说要自己历练，可他实在不懂有什么比上阵杀敌更能历练的。
他是在一个冬日的午后遇到史艳文的，白衣侠客带着斗笠，追着一伙马贼非要讨个公道。少年骑术很好，武功也不错，马贼挥舞着白得发亮的长刀回头杀过去，白衣侠客几个身法躲过攻击，一人一掌，马贼就倒了一地。
罗碧看着心痒，握了握拳，觉得自己的掌法定不比那人差。
远方那人盘问了马贼半晌，从他们身上拿齐了丢失的物品，站起身望望四周，看到罗碧一身士兵打扮就向这边走了过来。
他过来了。罗碧想
那人越走越近，越走越近。满天的黄沙再也遮不住他如玉的面孔，高高的束发在风中肆意飞扬。一身南方人打扮，斗笠的纱布掀了上去，背后一把剑。
罗碧看着这熟悉的面孔，惊地几乎要忘记呼吸。
这脸为何与自己的一模一样？
他低了低头，让苗疆头盔的帘子遮挡自己的面容。
“小兄弟……小兄弟！”
“嗯。”他低声应道。
那人来到他面前，自来熟地介绍自己：“你好，我叫史艳文，云州来的，这些是村民们被马贼抢去的财物，可否帮我交给官府，返还给大家。”
罗碧压低了声音：“放着吧。”
那人哦了一声，也不怀疑，把包裹放在他旁边就准备离去。
罗碧此时脑中如遭重锤，被自己的一个个猜测想地一身冷汗。那人走远了才想起来，提气问到：“等等！哪个村的！”
“清水村！”远方一个黑影传来了答案。
次日沐休，他找上好友神蛊温皇，询问关于史艳文的消息。
“出身云州，现居黑水城，是中原史丰州的儿子，一年前起常常行侠仗义，小有名气，别人叫他云州大儒侠。”神蛊温皇躺在摇椅上，背书般念叨出一串信息。
“怎会突然问起他？”掀起盖在脸上的书，温皇眯起眼睛问道。
“……”罗碧本不想回答，但是他知道好友尿性，一但有了感兴趣的事物，必一探究竟，就算此时不说，这人也有其他方式知晓。
“我看到那人的脸，同我，同我生的一模一样。”他话中带了迷茫，十五岁的少年一直把苗疆当家，一生的使命就是保家卫国。此时知晓自己的命运并非如此，那他究竟是什么身份，以什么立场保卫苗疆。
还珠楼在中苗交界处，离哨岗很近，罗碧当天就回返了驻扎处，只不过从此脸上多了一个面罩。
第二天他竟然又看到了史艳文，心中不免暗自比对。那日史艳文隔了那么远还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回答也十分清晰嘹亮，相必会些逼音成线的功夫，内力不差；几乎能瞬间撂到十几个马贼，掌法精妙；几个步法就躲过了马贼的砍杀，轻工极好。
细细数来，竟分不出胜负，罗碧性子高傲，越想越下定决心要压这人一头。又转念一想，不如比试一番，少爷公子模样，未必有我经验多。
那史艳文绕着他左看又看，终于确定罗碧就是昨日之人，上前作揖搭话：“兄台！啊，兄台辛苦了。昨日实在有急事，走得太急，还未问过兄台姓名。”蓝色眼睛眨啊眨，仿佛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
“罗碧。”隔着面罩的声音有些闷，让他的声音听起来不似昨天那般清澈。
有话直说是史艳文目前的行为准则：“兄台昨日未带面罩，今日怎么带上了。”
罗碧郁闷，自己只是个普通小兵，这位大侠能不能去找别人。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索性假装没听见，认认真真监视远处动向。
史艳文等了一会不见回答，继续问道：“罗兄，我说实话，昨日起我便对你一见如故，今日当值后我请你喝酒，我们交个朋友吧！”
罗碧刚想拒绝，但看向同自己如出一辙的脸时，又忍不住去多了解对方几分。拒绝的话语到了嘴边就变成了：“交朋友就不必了，但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好！一言为定！”史艳文也没问，只是笑开了眼一口应下。
日头西垂，到交班的时候了。罗碧回营房换下一身戎装，便赶去与史艳文说好的酒馆赴约。
苗疆边境的酒馆的客人几乎都是将士们，少量的行商者，与几位老人，他们聚在这里，喝的都是裂酒，晚上不少喝上头的，就地躺了睡着也是常有的。
史艳文找了个角落等他的罗兄，或许是判断这位罗兄不喜闹。
罗碧到时，桌上已经摆好了酒，二两牛肉，两碟花生米。
“饭菜之后就到，我们先……”未等一句话说完，罗碧拎起一坛烈酒，拉下一些面罩就往嘴里灌，喝完把坛子轻轻放在桌子上，说：“我的条件是，跟我比一场。”
史艳文反应过来对方并没有交朋友的打算。比武既是对方要求，也就不再推脱。
“好，可我也要加上一条，若我赢了，你今天必须跟我交朋友。”少年人不怕输赢，就怕难眼前莫名好感的人再也不见自己。
罗碧带着史艳文来到一处无人的空地，直接出掌攻向对方，他在军营里吊打同等级的士兵不成问题，甚至小队长也少有是他对手的。
史艳文不慌不忙接招，二人你来我往，拳打脚踢，都没带兵器，纯是内力与招式的对拼。史艳文也察觉了对方不是易与之人，拿出真功夫与之较量起来。
起先还怀着切磋的想法，到后来都滚上了满身的土，已经顾不得点到为止，十五岁的半大孩子，有点功夫难免傲气。
罗碧来前喝了一大坛酒，随不至于醉，只是肚中喝了太多水，先前已经下腹略微疼痛，心感不妙，越拖越着急，出手逐渐凌乱，被史艳文一把抓住破绽，两只胳膊扭到背后，压着他说：“罗兄，我赢了。”
罗碧气急，又实实在在败落，自己生自己闷气，跪在地上不住喘息。
“怎么又不说话了？”史艳文探头去看罗碧表情，反被挣脱开，用上轻功向远处跑去。
“诶，罗兄去哪？”史艳文赶忙追上去，倒是不怕他反悔，只是怕他被自己打输不开心了。
“林北上厕所！”
狂舞的黑发在黑夜中飘啊飘，飘向了远方……
他们回到客栈续摊，交流起各自的武学。
罗碧知道了史艳文用的是纯阳掌，是一等一的好功夫，招数名字都很好听。背后背的剑从未使用，问就是因为侠客都带剑。
他们酒量差不多，喝到店中客人都散得差不多了，二人脑子都不太清醒了。
罗碧已经摘下了面罩放开喝了，他说：“你有什么想问的吗。”喝的太多了，他怕自己太过冲动，又怕失去这次机会再也不敢冲动。
史艳文迷着眼，反应略慢：“嗯……我第一次见你就看出来了啊……”
“我们很有缘。”
“你早知道我们是兄弟？”
“……”
“……”果然还是喝多冲动了。
罗碧搓了搓脸，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小弟！”
他不知道该震惊于对方接受速度过快，还是对方直接不由分说地占据了兄长之位。
“史艳文！你……”
他们聊了很多，有时候用嘴聊，有时候动手聊，聊到后面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我们的母亲叫水夫人……要背好课文……”
“……我有两个好兄弟在苗疆……一个很傻，一个特别傻……”
史艳文离开苗疆前，来找罗碧告别。
小弟，有空的话来中原看看吧。
再说吧。
他问史艳文为何不曾催促自己长居黑水城：“你们中原人不是很在乎是否尽孝，认祖归宗之类的。”
“史丰州的儿子有一个就够了，小弟可以选择自己想过的生活。”
他又是一匹马，一身白衣，一个斗笠，背上一把剑。黑色的长发在空中规律地舞动，斗笠的面纱遮住如玉的脸庞，也遮住了少年侠客的杂乱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