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是这个月的最后一次疗伤了，你……”
正好瞥见了对方眼中一闪而逝的迟疑，燎宇凤无声叹了一口气，随即指尖熠熠生辉的金色光芒不由自主一般黯淡下去。
燎宇凤最后干脆背过那只手，只给黑海王掖了掖被角，也不知到底是他希望留给眼前之人一些时间做好心理准备，还是他自己心里有迈不过的坎。
当战场上锋芒毕露的宝剑正指向自己的心爱之人，有时候声势再宏大高亢也不得不暂且偃旗息鼓。
然而，为将帅者最忌优柔寡断。看床上的人终于放松下来，燎宇凤手中的金光忽而再次灿烂，双指并拢趁其不备袭向这位来自黑海的敌人身后。
金光入体流转不绝，黑海王俊秀的入鬓长眉蹙得更紧，冷汗亦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但他却出忽意料地始终不曾对燎宇凤做出任何反抗之举。金蓝色的一双异瞳此时更盛满了歉意：“唯有如此你才能略微好受些，你……再忍忍。”
2.
琉璃仙境是个好地方。
据传这里曾是莲花真人的道场，仙人得道后飘然远去，只余这潋滟湖光和葱茏山色交相辉映，风格各异的亭台楼阁错落其间，因此地尚存仙人留下的灵气，千百年过去了也不惹尘埃，堪称一步一景。
仙境中央这玉波池，常年水温宜人，更兼疗养伤疲之功效。
黑海王现下却没什么心思听那前辈先贤的光辉伟绩，他正懒懒地靠在池水岸边。甫经了场令人精疲力竭的疗愈，眼下虽然仍是睡不安稳，但温柔的水波至少还算能够慢慢抚平身体上的伤痛。
燎宇凤就陪他坐在一旁。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经过了这些时日，他们之间的关系已不像最初那样剑拔弩张。
黑海王还是“黑海王”的时候，曾与自称来自“剑族”的天剑非天一见如故，这二人面对艰难险阻皆是一往无前的勇气，这令他们很难不生出点惺惺相惜的意思，况且……“称雄唯吾”与“一剑狂千年”的口癖更是有些微妙的异曲同工。
后者确是他们总想着有朝一日要一决高下的原因，但前者才是他们从私交甚笃的好友发展成了后来不清不楚的“好友”的缘由。
如他所愿，天剑非天“入赘”了黑海族。
黑海王自己也说不清对天剑非天他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有时似乎他只是一晌贪欢的对象，但更多时候他实在没法对着那双明亮又纯粹的异色眼眸说不。
然而有些事情发生得太快，快得令他猝不及防，也再也来不及理论清楚。
黑海王微微眯起眼，他又想起了他被黑海的属下背叛的那一日，颠覆黑海族王权的计划功败垂成，而他自己也身受重伤。
那几日他意识昏沉，深陷梦魇，后来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睡梦中光怪陆离的景象倒是至今历历在目，有他与天剑非天初见面时的针锋相对，也有他们情浓时的巫山云雨颠鸾倒凤，还有最后……自己差点毙命于敌人巨斧下之时，那道金色的影子翩然而至，明艳又熟悉的七彩光柱为自己挡住致命一击，当烟尘散去，眼前人的形貌却令他震惊当场……明明金蓝色的异色瞳无一变化，可面前这个人绝不是他的天剑非天。
他自觉一向足够长袖善舞，即便是在这个基本只靠獠牙利爪为荣的魔界，没几年他也能混得风生水起。
他的确吝于在魔界付出真情——只是他不免有些委屈，他为数不多的真心实意几乎都留给了那位看似懵懂天真的武痴。
3.
燎宇凤乃是天界门第显贵的凤族之后，到了他这一辈，燎宇凤更是成了有目共睹的族中翘楚。他之所以化身为天剑非天，只不过是因为神魔自古不两立，燎宇凤奉天帝之命深入黑海虚与委蛇。
本以为虚情假意终不过敷衍了事，却不意遇到了黑海王。
当日黑海王遇险，为了发挥出全力，燎宇凤不得不恢复凤凰金身与众魔缠斗，然而自己的身份也直接暴露在黑海一群大魔面前，他虽身经百战，但黑海族所居之地毕竟是魔窟，以一敌众非长久之计，二人陷入重重危机时，遍体鳞伤的燎宇凤终于背着黑海王打开了一处通往仙家道场的入口。或许真是缘分妙不可言，二人掉进这处叫做琉璃仙境的洞天，才有了片刻喘息之机。
低头看着在玉波池里兀自闭目养神的黑海王，燎宇凤忽的有些烦躁。
他在黑海族以“天剑非天”这一身份与黑海王共同生活，当然知道黑海王在人前其实一向能说会道，温文亲切得让黑海族人都对这个未语先笑、外貌英挺的异族君主心生好感。
但这并非全部。
他见过他的另一面。
他虽不知黑海王的来历，但曾看他深夜走出黑海族的边界线，运剑放出了一群被抓到魔窟的无辜人族，再迟一步，这些人族都会成为众魔的盘中餐。
天剑非天作为黑海王的“亲属”，当然他的文治武功也是亲见。
怦然心动只在一瞬，武痴天剑非天尚且无法对眼前这个男人有意无意流露出的魅力视而不见，恢复成燎宇凤原身的他更不能。
恰好，这段时间他日夜照料黑海王，终于发现了一点端倪。
只是黑海王一周天的疗愈已走到尽头，再不跟他好好说清，一旦他离开琉璃仙境，就不知往后还有没有缘分了。
“这么专心，你在想什么呢？”黑海王清朗的声音传来。
燎宇凤猛地回过神，低头看着玉波池中的黑海王，发现黑海王也正看着他。
是时候了，燎宇凤暗暗下定决心。
他摸了摸黑海王两鬓的白色细绒，像以前天剑非天对爱人所做的那样，道：“好友，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放在往日，每当天剑非天面无表情地撩拨他的两团鬓发，黑海王总会主动去蹭非天的手，直到故意惹得天剑非天恼羞成怒。但今日黑海王并没有如同过去一般迎合燎宇凤的动作。
……但他也没反对。
燎宇凤内心松下一口气，口气却谨慎起来：“认识了这么多年，我竟还不知好友真名。”
真相呼之欲出。
“末日之狂。”黑海王倒也似终于放下了什么沉甸甸的担子，他眨了眨眼，继续道，“或者，你也可以叫我，银豹。”
4.
灵豹一族虽天生灵性，根骨也算上佳，却也不同于凤族那般天赋异禀，有着得天独厚的荣宠。
银豹在下界默默修炼了多少岁月连他自己都记不清，只知道自己亲眼目睹了一批又一批由于各种原因无法修成仙身的亲朋好友离开尘世，在送走最后一个亲人后，他忽然大彻大悟。
他始终放不下这世间所有的人情冷暖，但所幸终非大道无情方能得道。
年少时银豹自己也觉得难过，但他现在有了燎宇凤，突然觉得一切付出也没有什么不值得。
……连天帝一时不慎，竟将他和燎宇凤先后一起派往黑海族搅起纷争都没那么生气了。
毕竟，缘，妙不可言。
“你说你啊……嘶！”银豹将将收拾好面上感慨的表情，本能就着玉波池往后一靠，本想老神在在地调侃一番，却不慎碰到背后的伤处，痛得呲牙咧嘴。
燎宇凤赶紧指尖凝了些疗愈的金色灵光，安抚着银豹，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只可惜我们此番都没能一举剿灭黑海森狱。”
“唉，”银豹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忽然又狡黠一笑，“不过好友真的想过要彻底剿灭他们吗？”
不等燎宇凤答话，银豹接着道：“还是……你想着伤我的那个魔也是黑海族人，才有意说与我听的？”
“你我在黑海族生活日久，若用非黑即白评议一族，实在太过肤浅。”
银豹大笑：“那怎么行，本王恩怨分明。”说着又自嘲道，“况且我留下的烂摊子也不少啊。”
燎宇凤有些无奈：“你要报仇我拦不住你，不过你我之间的恩情你打算怎么办？”
银发男人面上的笑意更深，一边伸出湿淋淋的手去解燎宇凤身上扣得规规整整的金红色盘扣，一边嘴上也没闲着：“说得好。我帮你宽衣了，你是不是也该来帮帮我？”
……
银豹从惊涛骇浪中稍稍平复下来，他轻轻喘着气，手不太老实地抚上燎宇凤堪称清丽动人的面庞，又把玩了一会爱人柔顺的掺金华发，才若有所思道：“哎，伤既然好得差不多了，那我可真得回去了啊。”
燎宇凤同样也喘着气，他点了点头：“只可惜我身份暴露，暂时无法与你同行了。”
银豹轻笑出声：“你放心……”
“我自然相信你，但我仍希望你能减少奔波。”
燎宇凤说这话时极认真，异色的双瞳深邃有神，现在他就这么看着自己，比日光还闪耀的男人本不惯于收敛自己的情绪，所以这样的心意总是被他一本正经地吐露得干干净净——和当初的天剑非天关切自己时的神态哪还有半点分别。
感到自己的脸上开始有些挂不住，再磨蹭怕不得又是干柴烈火。银豹飞快地换上华丽的黑海王服夺门而去。
但没跑出几步又回了来，他一把抱住燎宇凤温暖的身体，动作亲昵，一开口命令得还是那样理直气壮：“等我！”
燎宇凤难得笑得开怀：“别玩太久，你得说到做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