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紫鸢

发布时间 :2021-12-13

​​*天台组

 

 

 

 

 

    饶是不喜欢热闹的聚会氛围,晓山瑞希却仍是在不堪社团前辈的盛情邀请下参加了庆功会——前些时候他们主张的方案被学校采用,他们由此得到了一小笔活动经费,足够支撑他们到下一次的策划还有余。这自然是值得高兴的事,参与策划与设计、且在这当中挑了大梁的晓山瑞希也自然无可避免地成为了关注中心。前辈们问过他的年龄,便嘻嘻哈哈地给他递上大半杯啤酒,他盯着飞旋的酒花片刻,又看看前辈们脸上的笑容,那显然仅仅是出于友善,于是他端起来,慢慢地把酒喝完。

    哎呀,晓山君的脸好红啊,不要紧吧?一个学姐这么说:是不是以前没喝过酒?

是。晓山瑞希不好意思地笑,这是我第一次喝酒。

    那你要么先回去?她看看其他几个人,见没人反对,她主动送瑞希出了店门,并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回去好好休息,如果有什么不舒服发LINE和他们说就好。晓山瑞希谢过她的好意,见她转身回去了才深吸一口气向租住的公寓走。

    他没能说出口的是,他的脸红并非是酒量太小而导致,真相也绝非他方才说出的否定句,而是他早在高中毕业的那个假期就被归国的姐姐灌醉过一次,据她所说这叫“试胆大会”。真是的,哪门子的试胆会是拼酒啊?姐姐真是的……这么想着的晓山瑞希抬头看看天上已经完全变成弯牙的月亮,决定不坐电车而是走路回去,算算时间走到公寓自己的脸应该就不会这么红了。

    权当是锻炼身体吧。晓山瑞希抬起胳膊伸了个懒腰,向后伸去的手腕却意外地碰到了什么东西——绝不是电线杆之类的死物,而是一个人。他连忙收起胳臂转过身去准备道歉,却意外地在这个夜晚见到了绝不可能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人。

    “呀,瑞希君。”面前的人笑着,“你在散步吗?”

    “类?”晓山瑞希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在这?”

    “你在散步吗?”神代类没回答晓山瑞希的问题,而是继续抛出他的前一个问题,说完就沉默下来,像是在等面前人的回答。晓山瑞希只好实话实说:“刚参加完庆功会啦,喝了一点酒所以想走路回公寓。类呢?”

    “我在为新剧寻找灵感——说是这么说,其实就是根据匿名论坛的推荐半夜去寻找灵异地点。瑞希对这个感兴趣吗?我想大概能帮助你醒酒哦。”

    “先不说感不感兴趣,我可没喝醉啊。”晓山瑞希说着,“不过你的提议我接受了。所以呢,你要去哪里?”

    神代类拿出手机导航看了一眼。“离这不远的一幢大楼。”他把导航界面拿给晓山瑞希看,瑞希瞟了一眼,发现确实离得不远,他以前有几次路过那里,曾经被外表的华丽和稀少的人烟所迷惑,回去一查才发现那里还未曾完成内部装修时便发生过好几起凶杀或无缘死案件,难怪虽有漂亮外表却无人问津。

    “为什么新剧取材要去这种地方?”

    晓山瑞希和神代类并排走着,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地问。

    “我想写一个幽灵的故事,或者说,关于死亡和诅咒的故事。类似寒冷冬夜里的三个愿望*那样的。”

    “然后你演那个幽灵?”

    “连剧本都没写好呢,这种情况我可没法分配角色啊。”

    突然,晓山瑞希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荧荧的黯光,“就是这里吧?”

    他们一同抬头看去。

    在夜色下,这栋漂亮的大楼闪烁着玻璃光润的色泽,地上散乱着一些几乎不能以垃圾来称呼的废旧品,比如烧到只剩铁骨架的小轿车、链条断裂而被抛弃的自行车,与很明显曾经在哪起案件中使用过的警戒线。它们沉在夜晚的液面上,显得分外不真实。晓山瑞希看着这片场景,不觉恐怖只觉凄凉,这些不知被主人抛弃还是被后来拖至此处的东西,像被海浪冲刷到海滩上的死去鲸鱼,庞大的身躯徒劳地持续膨胀,最后炸开来,报复般地喷射出腐臭的死肉。

    “瑞希君?”

    晓山瑞希回过神来,发觉神代类站在深深的草丛中向他转头,正在喊久久不上前的他。他连忙提起脚跟走过去。“你在草丛里找什么?”

    神代类指着另一边。

    静静躺在草丛中的是一个死者——一个已经变成一团空气的死者轮廓,被白色胶带粗糙地围出身体形状,被疯长的野草掩埋,昏黄灯光下像极一只小小坟冢。那个曾躺在这里,由着别人在身周黏上胶带的人身量不算高,身材也很纤细,不是女性就是还未抵达青春期彼岸的少年,静静地躺在那里,被死亡掩住口鼻,失去了呼吸。

    晓山瑞希走过去,蹲在胶布掐出的脖颈部边,类也随即走上前,站在死者的头部位置,

    “要试试看吗?”

    “什么试试看?”晓山瑞希抬头,“躺进去?”

    神代类点头。“瑞希的表情看上去很想尝试一下。”

    “这样衣服会弄脏的。”他摇摇头,“看看就可以了,自己躺进去还是免了吧。”

    “我把我的外套借给你如何?”

    类脱下外套,递给晓山瑞希。瑞希没推拒,套上那件对他来说显得过分宽大的毛呢大衣,比他身量高过太多的衣物沉沉地坠在他肩膀上,压得他只能向下蹲坐,而后慢慢地挪进白色的轮廓里,发丝摩擦青草发出沙沙声。晓山瑞希深吸一口气,双手摊开,眼睛向上看着这个无星的夜空,和类正向下投来的视线相遇。

    这种感觉很奇怪,晓山瑞希想,这圈轮廓出乎他意料地和他身材相符,正正好好绕着他一整圈,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将他勒在原地。就连手掌摊开的尺寸都一般无二,像是他就该死在这里、而后被这圈白色胶带标出死前的身体轮廓一般——这是为他量身定做好的舱室,正等着他坐进去。

    他闭上眼,感受由耳边流动而过的风,和青草的土腥味,夜间的空气潮湿下来就变得格外阴寒,他躺在那里,静静地吞噬身边的一切,又任由身边的一切分解这样的他。

    许久许久,晓山瑞希才重新睁开眼睛,身边空无一人,他躺在一片草地上,白色胶带歪七扭八地黏着,那位死者死前一定曾经历过痛苦的挣扎吧,又或者是从楼顶一跃而下导致身体变得支离破碎?他有些茫然地从地上坐起身,拿出餐巾纸拭干身上沾染的露水,又暗暗责怪自己为什么异想天开要躺到那种地方,衣服都被弄脏了。

    瑞希,不走远一些看看吗?

    神代类站在那扇大楼门前,背对着已经破碎的自动玻璃门,大衣下摆在风中晃荡晃荡,拍打得空气发出沉闷响声。

    晓山瑞希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稳稳地站在原地,用双手在嘴前圈出喇叭形。

    那扇门——锁上了!有——链条——

    他说完这句话,把手放下来,转过身去离开了。

 

 

Fin.

*此处指英国短篇小说《猴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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