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站在十五楼的高度欣赏沃龙的日出绝对是一件令人心旷神怡的事，只可惜看的人无心欣赏，再壮阔的景致便也成了过眼烟云。凌晨五点半，鹤熙独自站在客厅偌大的落地窗前，耀目的阳光洒在那张苍郁憔悴的脸上竟也抹不去那份萦绕的彷徨，唯有一声叹息缩回沙发里抱膝坐着继续神游物外。凉冰的自白对她造成的冲击显然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彻底消化，一夜辗转，起初来不及深思的、亦或不愿去刨根究底的，统统像是看不见的魑魅魍魉缠上了她。
凉冰所谓的‘欺瞒’从感性上讲她确实有些气恼，但真正站在凉冰的立场去理性思考，这又有什么错呢？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可言说的秘密，何况是爱慕自己亲姐姐这种不被常人所接受的事，相信换成任何人都不会轻易向人吐露。而在此之前她俩虽称得上关系暧昧，却也没真正走到正式交往这一步，所以凉冰也没有义务一定要向她坦诚自己的秘密。顶多能从道德上谴责一下这种‘吃着碗里的还记挂着锅里的’行为，然而很可惜，如果真要谴责凉冰的话也轮不上她，她自己不也一样吗？
探员小姐苦恼地揉了揉乱蓬蓬的头发，眼瞅着墙上的挂钟指向清晨六点，她起身轻手轻脚的推开卧室的门，大概是睡前让凉冰喝了些预防感冒的药，小公主裹着被子缩卷在那还睡得很熟。她不想吵着她，心烦意乱又忍不住想要亲近她，便试着像醒来时那样轻轻地伸手拥住了小公主柔韧软绵的腰。睡梦中的女人似有察觉，迷迷糊糊的往她怀里一钻又没了反应，很难去描述心底那份悸动，不同于与凯莎在一起时的忐忑挣扎，她可以毫无顾忌的对一个人好，毫无顾忌的去享受恋爱的甜美滋味，可这份甜美却始终掺杂着一丝略有似无的痛苦……
她忘不了一个人，如今得知被她抱在怀里的女人亦然。
所以就这么决定在一起会不会太冲动了呢？或许她们都应该试着冷静几天，好好的想一想是否真的能接受彼此心里装着同一个人这样荒诞又可笑的事实。但要说她现在后悔了倒也不至于，人生在世很多时候欠缺的就是一股冲动劲儿，如果半夜她没有选择拉住凉冰放任她离开，那么有极大的概率，她此时正在抱头懊悔。
人就是这么爱纠结的生物，一边做出选择一边质疑对错，愈是在意的事愈是如此。
自从军火案告一段落，鹤熙已经很久没有失眠过，她控制不了大脑自虐一般去思考那些无解的难题，抛开感情问题，还有凉冰嘴里的仇人。她不止一次的推测过凯莎在某些事情上亦正亦邪的态度，分明是黑道起家，却从不与那些没有底线且臭名昭著的家伙为伍，也不曾听说过梅洛做了什么欺压普通民众的恶行。黑道女王的戾气似乎从来只降临在那些本就罪该万死的家伙身上，显然凯莎有凯莎的原则底线，尽管这种底线为律法所不容。姐妹俩的仇人是谁？华烨？事到如今，她很容易将这个名字与一切联系上，就像梅洛与总厅的合作，虽然怜风始终守口如瓶，但她们的行动核心却明明白白是围绕着这家伙展开的。而既然此前如此敌视凯莎的警务总长都放下了成见，那么她会不会也误解了什么……凯莎或许远没有她想象中那样的罪不容恕。
“唉。”
一声叹息饱含了多少难以疏解的郁结与迷惘，鹤熙自个儿也弄不明白了，下意识地搂紧双臂吻着凉冰的额头噌了两下，再低眉去看时，小公主已经睁开那双冰蓝色的眼眸，睡眼惺忪的样子透着几分初醒的茫然。她那颗心都要被涌溢的柔情融成潋滟春水了，也不知道当年凯莎那女人是怎么忍心把如此可爱的妹妹独自丢在异国他乡的，说她铁石心肠都太客气了。
“吵醒你了？”
全然陌生的环境与枕边多出的女人都让这全新的一天显得格外的与众不同，凉冰怔在那良久，虚虚的挤出一个笑容，哑着嗓子“嗯”了一声。这反应给探员小姐看心疼了，鼻尖对鼻尖的注视着那双暗淡的眼睛，道：“怎么一睁开眼睛就在难过，能不能别想了？”
“不是这样。”
“那是什么？”
凉冰目光闪躲的往后一缩，眉宇细长皱得像昨晚那轮下弦月：“你真的……不生气？”
“靠！”探员小姐竟郁闷的笑出了声儿，把咱们委屈又可怜的小公主搂过来往颈窝一摁，一边抚弄她细长的发丝，一边不着调的讲：“我不生气，有什么好生气的，大不了就是被你当成‘备胎’了，这不火速就转正了吗？像你这样优秀又漂亮的女人，想当‘备胎’怕是都得排队，我能赶上这好事深感荣幸，荣幸之至。”
“噗嗤。”这要是忍住不笑也太难为人了，凉冰知道鹤熙是在安慰她，越是动容，心底的歉疚就越深，“可那是我姐姐，你不是喜欢她吗。”
“是喜欢，喜欢的不得了，可那又能怎么样呢？”鹤熙可真服了小公主了，哪疼往哪戳，她也不藏着掖着，反正三人之间的关系已经乱成这样了，谁爱理谁去理，她自问是理不清楚，只能啼笑皆非的道：“知道什么叫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吗？她一个黑老大，我一个警察，按道理这辈子注定不是我把她抓局子里，就是她一枪崩了我，不过看样子两者都很难实现，那么最次也该泾渭分明，各走各的路吧。”
“……我姐姐没你想得那么坏，她有她的苦衷。”
“无论有什么苦衷都不是犯罪的理由。”
尽管鹤熙这话说的没毛病，凉冰却很来气，如果当年意大利政府从头到尾都秉公执法，她和她姐姐以及梅洛那一帮子人能沦落成现在这样？如果所谓的正常途径真能让罪恶受到应有的惩罚，她姐姐会被逼无奈走上这条以暴制暴的路？有些事终究是没办法言明的，至少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她憋得心里难受，把初衷也给忘了，推开鹤熙坐起来换衣服，床头就放着那件儿居家穿的衬衫，这可没办法穿到总厅去上班，只好又转过头去没好气的道：“这会儿能借我一件衣服了吧？”
凉冰情绪的前后变化挺明显的，鹤熙还真想继续套点儿话，如今倒不是为了‘抓’凯莎了，而是这所谓的苦衷很值得探究不是吗？只可惜来自MI6的年轻干部显然没那么好‘欺负’，并且脸上写着心情欠佳，本着来日方长的想法，探员小姐连忙殷勤的为小公主找来一套职业装以及全新的内衣裤，虽然没过水，但垫个护垫也能保证卫生。原以为不会有多大的问题，结果职业装稍微大了点尚在预料之中，但内衣小了是什么鬼？
早晨七点，探员小姐在客厅的开放式厨房为小公主准备早餐，一双眼睛时不时扫一下那位因内衣不合身而不断拉扯胸带、满脸不适的女人，挫败感是有那么一点，可仔细想想最终便宜的还不是她，心情又重新美丽了起来。她其实不会做饭，能做的无非就是烤个吐司、煎个培根鸡蛋什么的，没想到小公主吃得很满足，连她那份儿都抢了一半儿走。这画面令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温馨，倒不是说和凯莎在一起的时候不好，相反凯莎将她照顾得太好了，好到她一边沉溺，一边又恨不能扇自己几巴掌来认清现实，所以能称得上温馨吗？
“你要是后悔的话，随时可以告诉我，我不会怪你。”
凉冰毫无预兆的发言将鹤熙飘远的神思给拉扯了回来，她嘴里含着小块吐司反应了一会儿才想明白小公主在说些什么。客厅没开灯，凉冰背着落地窗逆光坐着，那道身影分明沐浴在晨光中仿佛汇聚了全数的美好，投下的阴影却如此深沉厚重，很难想象这样一位如此优异的女人也会有这般彷徨落寞的一面，看来这心结不解开，小公主很难恢复如常了，她不得不放下吐司认真的看着她。
“你呢？会不会后悔答应我。”
“我有什么好后悔的，她又不喜欢我。”
直来直往的说话有个好处，那就是省时省力，坏处也很明显，容易冷不防的戳到心窝子。鹤熙再次坐实了‘备胎’之名，哪哪都不是滋味地瞪了瞪眼。
“如果她以后喜欢你了呢？”
“不可能。”
“我说如果。”
“那我也不后悔，错过了就错过了。”
这还像句人话。鹤熙唇角一扬露出暖阳般温煦的笑，隔着餐桌握住了凉冰的手。小公主眉眼间的郁气还在纠缠不休，委屈巴巴的太是惹人爱怜，她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足够真诚也不容置疑，然后缓缓的说：“所以请你相信，我也一定不会后悔。”
彼时阳光正好，映在鹤熙如月华般柔美迷人的脸上太耀眼了，凉冰眼尾一热竟又忍不住想流泪，尽管是动容的泪水却未及落下便感到一阵香风拂面，抬眼一看，那女人费力地撑着桌子探身过来亲吻她的唇，柔软甜腻像是能在一瞬间治愈她全数的伤痛、驱散所有的不安与疑虑，让她可以心安理得的徜徉在鹤熙所给予的款款深情中，从此不必再漂泊无依。
“鹤熙。”
“嗯？”
“我喜欢你，不后悔。”
“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