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寄生虫]拿到金棕榈之后，回到戛纳，感觉如何？

□在我写新片剧本的时候，福茂给我打了电话，希望我能来参加大师班活动，并且告知我是第一个。昨天的开幕，我非常享受。所有人都戴着口罩，但是大家能够以电影的名义，再次回到这里，我感到很幸运。

奉俊昊获第72届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金棕榈奖

■你的影片多次入围戛纳电影节，你是否认为戛纳对你来说，十分重要？

□我第一次来到戛纳，是因为[汉江怪物]入围了导演双周单元。之后每次来到这里，我都很激动。我感觉自己像是一条小鱼。说来很奇怪，即便是现在，我每次来，也跟当初一样，异常的兴奋，又有一点小小的害怕。

■你还记得你看的第一部电影吗？

□我不记得片名了，也不记得导演的名字。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还没上小学呢。我记得是跟妈妈一起去看了这部电影，是一部纪录片。片中有一处让我印象很深，动物们吃水果，不过这些水果里掺了酒精，它们吃完，就都醉倒了。还有一次，也是小的时候，我和姐姐去了一家大影院，去看[音乐之声]。我个人对音乐剧电影不是太感兴趣，但当时，我们进影院的时候，是大白天，由于影片时长很长，看完出来竟然黑天了。看部电影，外面从白天变成黑天这件事，让我很惊讶。现在这种情况再发生，我当然习以为常。不过小时候，这件事让我印象很深。

■哪些电影让你想要成为一位导演？

□让我产生拍电影欲望的，是希区柯克的电影，还有[亨利-乔治·克鲁佐的地狱]。克劳德·夏布洛尔的电影我是上高中、大学的时候看的。希区柯克的[惊魂记]我大概是九岁时候看的，那时候看这些电影，所有的感情和反应都是最直接的。不过很多类似的电影，我都是在电视上看的。韩国电视台播放这些电影，是会删减的。因为韩国的社会文化，相对还是比较保守的。比如[热天午后]，阿尔·帕西诺和约翰·凯泽尔主演那部电影。我也是在电视上看的，由于删减，我没有看出阿尔和克里斯·萨兰登角色之间的关系。我后来在大学期间，看了DVD，才知道他俩角色是同性情侣的关系。

[热天午后]剧照

■当时在韩国电视上，能看到很多电影吗？

□是的。当时韩国电视台，有很多非常棒的电影类节目。在周末，会播放好莱坞经典影片。周日下午，有专门的电影频道，会播放很多欧洲影片，比如特吕弗或是费里尼的电影。那时候，我很少有机会去电影院看电影。因为我妈妈不喜欢电影院，她觉得里面细菌太多，不干净。

■大概是什么时候，你决定当导演？

□我无法告诉你一个具体的时间。中学的时候，我收集了很多与电影有关的物件。我小时候很喜欢一些演员，但长大后，还是对导演更感兴趣。我想知道是谁拍出了这么奇妙的电影。大概是在大学的时候，我决定当一名导演。尽管我大学学的是社会学，但我现在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大学大部分时间，都在待在学校的电影俱乐部。

■你妈妈对这件事怎么看？

□尽管妈妈认为电影院细菌多，不干净，但是她对我想要当导演的决定，还是支持的。我父母不会告诉我不能做这个，或是不能做那个。我父亲几年之前去世了，他在世的时候，对我说：“如果想当导演，就当咯！”他不是一个话很多的父亲，但他是支持我的。

■这么说你的父母，跟你片中很多父母角色不太一样？片中的父母角色，貌似都很权威，尤其是母亲角色。

□是的。我的家人跟我电影中的角色完全不一样。我父亲很幽默，我母亲看[母亲]的时候，不是很高兴。那是12年前的电影了。自从她看了那部电影之后，它就成了禁忌。她12年来，对这部电影只字不提。

[母亲]剧照

■对电影的热爱，是否对做导演来说，特别重要呢？

□的确有着一定的关联。特吕弗拍[日以作夜]的时候，很多场戏，他在卧室放了很多书。我其实也是一样，我喜欢读自己的藏书，尤其是关于我喜欢的不同导演的书。我也会找他们的电影来看， 尽管不是看全片，但即便是看某场戏，也会让我很平静。

■收藏DVD也是你的爱好吗？

□是的。我喜欢实体的东西。尽管现在似乎是流媒体的天下。我还是喜欢DVD。我喜欢碟片拿在手里的感觉，我也喜欢有需要就把它们找出来看的感觉。

■你如何看待流媒体的存在和盛行呢？

□流媒体是非常重要的，它能够帮助观众去寻找过多的电影。但是电影院的观影依旧无可取代。在电影院里，观众不能暂停走开，必须遵循时间，这个时间由影片的导演来设定。举个例子，两个小时内，我们被限定在这个时间里，它有着独特的节奏。这对我们导演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我在韩国，是在电影院里观看的[爱尔兰人]，我非常喜欢。当我去年在洛杉矶见到马丁·斯科塞斯的时候，他跟我说：“我问我的私人医生，你有看我的新电影[爱尔兰人]吗？他说看了，今天看了15分钟。”这就是影院观影和流媒体观影的区别。[爱尔兰人]遭到了所有影业的拒绝，Netflix是唯一同意投资拍摄的公司。我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玉子]也是如此，Netflix是唯一同意投资拍摄的公司。而且他们给予了我百分百的创作自由度。这其实挺讽刺的。

奉俊昊与蒂尔达·斯文顿在[玉子]片场

■[寄生虫]的剧集版，会是什么样的？

□[寄生虫]反映的是贫富之间的差距和关系，这在全世界都是能够产生共鸣的。所以当初他们来找我，提议拍摄剧集版，我很高兴。我会与HBO台合作，来监制这部剧集，希望会是一部出色的作品。亚当·麦凯正在写剧本，我作为监制，会偶尔提一些意见。主题不会变，但故事发生在美国。

■你拍摄项目，比如黑白版[寄生虫]，初衷是令自己感到惊讶，还是希望让观众感到惊讶？

□与其说是令我惊讶，不如说是令我开心。比如，我喜欢的导演，希区柯克还有特吕弗，他们先拍黑白片，然后拍彩色片。我呢，先拍的是彩色片。但我一直想拍一部黑白片。因为数字后期制作技术，我能够制作出黑白版[寄生虫]，我的初衷，并不是想要观众大吃一惊，只是因为这是我个人的一个梦想。有件事情，我其实不该说，尤其不该让那些制片人知道。我小时候看医生，医生说我视力有问题。我分辨红绿的能力很差。在韩国，小孩子都要进行体检，有一年我分不清红绿，第二年又正常了。至少医生是这么说的。当初入行的时候，我很担心，自己因为用这个问题，而当不了导演。所以我买了一本辨别颜色的书，发现自己还是能够辨别不少颜色的。我成年了之后，再去体检，医生都说我不是色盲。不过小时候的经历，依旧留下了阴影。大概因为这个，看到黑白片，我总是很开心。

■你的影片中，总是有很多幽默。在探讨一些比较黑暗的主题时，幽默是否依然很重要？

□幽默不是我刻意去加入的。不过当身边的所有人，对待事情都过于严肃的时候，确实很无聊。我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我尽量不会过于刻板和严肃。这在电影中也是适用的，在讨论严肃话题的时候，融入一定的轻松元素，反而会让一切变得更为有力。

■[杀人回忆]真实事件的凶手被逮捕，你最初的反应是什么？

□我很惊讶。这么多年过去了，终于找到了凶手。我当年在那个小镇采访了很多人，警探、记者、居民，唯一一个没有发生对话的人，就是凶手。而且在我拿到金棕榈的同一年晚些时候，抓到了凶手，真的太巧了。我当时对凶手的身份很痴迷，我甚至做梦都会梦到他。我身上当时还一直带着几个问题，是我想着如果遇到他，我会问他这些问题。现在回想起来，也挺疯狂的。所以当时在新闻上看到这件事，我之后那一两天，都有点恍惚，在回忆拍摄前后的种种。我曾经有过冲动，心想他已经入狱了，我可以去探监，跟他聊聊。我后来打消了这个念头。那不是一个好主意。

[杀人回忆]剧照

■凶手看过[杀人回忆]吗？

□有着各种传闻。有说他看了三遍，有说他在监狱看过。后来有人反驳说监狱根本看不了。最近听到的说法是，狱警说他看过，但他觉得片子一般般。影片上映那段时间，我们剧组有想过他会去影院看这部影片。拍摄的时候，最后那场戏，宋康昊的角色直视镜头，这是我想要加入的。我在想，如果他来看了，就让他直面“警探”的目光。

■你有提到自己当导演已经20多年了，会回看自己的导演生涯吗？还是一直向前看，不会往回看？

□我相信我跟很多导演有同样的想法，恨不得把之前拍的电影都重新拍一遍。作为一个导演，回看前作，难免有一些后悔的地方，当然，也有非常骄傲的地方。我认为很少导演会回看自己的全部作品，说：“我的所有作品都是完美的。”也许库布里克对他所有的作品都很满意吧！没有见过他，没有问他这个问题。

■是否因为自己喜欢漫画，你决定拍摄一部动画片呢？

□动画片是我一直想要尝试的电影。这部的剧本今年一月就已经完成了，不过这部动画片，将在我下一部作品之后，开始正式的制作，我有特别的团队，包括特效等。预计会在2025或是2026年上映。这部动画片，灵感来自于一本法国科普书。叫《深渊》，是我妻子买来带回家的。深水下的世界，色彩斑斓，绚丽无比。

奉俊昊在大师班现场

(翻译/整理_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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