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荒古域台,菩提幻境。
白茫茫的盈野,透出熹微的光华,充斥在无尽的空间之中。
“这里,就是菩提幻境么?”
一道低吟,打破了旷古的沉默,却见绝艳一人,冷眸昭澈,殢留丰骨,赤裳神逸,赫然便是游走于菩提幻境的彩鳞。
她双眸轻蹙,凝视着离自己不远处的一座漩涡。漩涡中,似乎有着诸多异象旋转,吸引着观望之人的脚步,却又与这白茫茫的世界,隔着一抹浅浅的疏离之感。
“这是菩提古树的考验?”
看着那漩涡,彩鳞眸光一掠,而后决然一笑,踏入其中。
只一瞬,彩鳞清明的双眼,便刹那间露出茫然,只觉得时光忽快忽慢,空间忽宽忽仄,踏入的漩涡,也犹如黑白阴阳鱼一般,倒蜷着夙日的记忆。
不知是一瞬,还是永恒。
彩鳞灵魂一震,而后抬起双眼。
极目所见,却是大荒深涧,罡风呼啸,烽火连天。
远处的落日,沉沉隐去,勾勒出一座散发凶煞之气的城池剪影,铮鏦不断的杀伐声,化作无边的戮意,自远处渐渐传入耳中,震慑天地失色。至于更远处的颓山断脉,在彩鳞灵魂的凝望之下,犹如古老的陵墓,埋葬着不为人知的过往。
这是……
“塔戈尔大沙漠?”
还是……
“玄黄要塞?”
她望着熟悉的城池,森冷的气息骤然迸发,化作七彩流光,直奔城池。
数息之后,彩鳞立于古老城墙之上。
看着那由岁月镌刻了不知多少年履的杀伐痕迹,她默默地摇了摇头,转过身,看着城池上那已然看不清字迹的牌匾。
此地,并非是塔戈尔大沙漠。
此城,也并非玄黄要塞。
她捡起地上的一把断剑,静静地眺望着远方,感悟着来自剑上的杀伐波澜。
一幕幕壮阔的场景,一缕缕峥嵘的流光,皆在心头萦绕。
蛇人族、炎盟、星陨阁……
直至暗夜汹涌而来。
她手握断剑,一步步踏入空无一人的城池,血泥埋骨,残梦三更。
忽然间,她顿住了脚步。
在她的身前,是一座空旷的广场。
广场之中,有一尊神秘石柱。
石柱丈许之高,通体七彩,更有无边妖异的气息散发,隐隐间,竟与彩鳞体内的七彩吞天蟒血脉,遥相呼应。
望着这座石柱,彩鳞快步走向前。
“这是……”
她观摩着这神秘石柱,感受着无法形容的磅礴血脉,迟疑间,从纳戒中拿出了之前自空间交易会所得的八彩原石。
叮!
手中原本毫无异动的八彩原石,倏然发出一道嗡鸣!
在彩鳞目泛震撼的注视下,那第九道淡薄的细小纹路,逐渐蠕动,一股犹如来自邃古之初的无尽阴寒之感,自原石之中徐徐传出,那阴寒之中,潜藏的至极至高至上的血脉之力,也于此刻,尽数点燃!
阴寒之意与血脉之威,与那七彩石柱交融,顿时石柱化作一道粉末,孕育出一道虚幻的巨蟒之影,冲入天际,一股足以让天地万物为之肃然的冰冷气息,自那巨蟒之影中扩散横扫,犹如惊破乾坤,吞噬苍穹!
足足万丈之长的巨蟒,遨游天际,所过之处,空间尽数化作齑粉,斗气也随之消融,远远凌驾于彩鳞的气息,威慑暗夜,让风云倒卷,让星月黯淡。
斗圣强者之威,恐怖如斯!
抬头看那巨蟒纵天,彩鳞手握九彩原石,目露执着之意,如一柄锋芒之剑,划破暗夜,照亮千古长空,恣然神往,与那巨蟒同游。
许久之后,巨蟒回首,金色竖瞳,与她四目相对。
而后,巨蟒扬霄,绘星幕赮彩,徒留云霭,半掩月宫。
不多时,一道清越的声音,朗然传来。
“传承者,久候了。”
彩鳞一惊,回过身,却见一道娉婷的倩影,含笑望着自己。
白发金眸,七彩裙裳,一股血脉相连之感,自两人心头油然自生,若真若幻,似尘似空,犹如跨越时空的初见。
娉婷的身影,看向了彩鳞,那本是冷睨众生的眸光,此刻却如水一般的温和,似圆月澄照,润透了时间的涓埃,在这无尽幽寒之中,悄然一抹盈柔。
看着眼前之人,彩鳞的身躯,竟不受控制地轻颤。
“您是……”
还未说完,眼前那人便已拉住了彩鳞的手,看向了那颗举世罕见的九彩原石。
“九彩、原石……”
“九彩原石!”
那九彩原石,熠熠生耀,焕然古邃,更有神异酝酿。
那等神异,正是九彩吞天蟒!
“数千年一过,竟等来了一位未来可成为九彩吞天蟒的优秀后人,你我若是再生分半些,岂不是成了我吞天蟒一族的不是?”
被热情的先祖这般对待,饶是杀伐铿锵的彩鳞,也唯有苦笑盈靥。
“先祖……”
听到“先祖”二字,她微微瞪了彩鳞一眼。
“想我陨落莽荒古域之时,与你之年纪相仿,‘先祖’‘前辈’之称谓,我不喜,若无难言之隐,便叫我羲尘吧。”
看着这颇为飒爽的先祖,彩鳞无奈,轻轻唤了一声。
“羲尘……姐……”
听着彩鳞对自己的称呼,羲尘莞尔一笑,拉着她的手,便朝着广场后的路走去。
“走吧,我带你去这菩提古树内的吞天蟒传承之地。”
“菩提古树内的传承之地?”
彩鳞眉头一皱,而羲尘微微颔首。
“菩提古树,乃是智慧之树,觉悟之树,亦是斗气大陆最具灵智的神秘存在,纵使凌驾天地的斗帝强者,面对菩提古树,也未必能窥其全部奥义。”
“昔日,吾族天媱族长,曾在年少试炼时夺得菩提心,更帮助菩提古树,将觊觎其传承的异族之人尽数抹杀,威震大陆,亦让太虚龙族与天凰族为之震动。因此,为感念族长之恩,菩提古树将吞天蟒之至高传承纳入菩提幻境,作为对吞天蟒一族之人的庇佑,但……”
羲尘摇了摇头,神色也为之黯淡。
“因族长之杀戮,让异族记恨,遂联合大陆上的诸多强者,欲将吾族彻底剿灭,更有三位九星斗圣,与族长决战于九幽黄泉。”
“那一战,犹如天地末日,但三位九星斗圣,一死,一伤,唯有那异族族长,尚能与族长一战之。正是那时,族长试图突破至斗帝境界,最终却彻底陨落,而我吞天蟒一族,也被异族镇压于九幽最深处,死伤无数。”
“唯有少数之人逃遁,如我,便寻得菩提古树庇护,如其他人,于九幽之中撤出,迁徙至大陆他处,另觅生机。”
轻叹一声,仿佛云烟拂过。
羲尘笑了笑,也不在往事上纠缠太多,转而看向了一直沉默的彩鳞。
“如今的斗气大陆,还有其他的吞天蟒存在么?”
迟疑了一下,彩鳞点了点头。
“我的女儿,便是吞天蟒。”
羲尘的双眸蓦然眩焕,盯着她好半晌,忽地将脸凑上来,神秘兮兮地道:“那……孩儿他爹,莫非是与你一道进入幻境的那个黑衣小子?”
见到彩鳞脸颊蓦然一红,羲尘双眸之中似有火焰熊熊燃烧。
“先祖!”
彩鳞微嗔了一句。
羲尘撇了撇嘴,而后开口。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彩鳞。”
“彩霞双飞意,鳞悦一点通,好名字……”
彩鳞没有说话,而是微敛双眸,似心有沉顿,却无以排遣。
“羲尘姐。”
她抬起头,看着道路尽头的一处光晕。
“那让吞天蟒一族覆灭的异族,可是魂族?”
“魂族?”羲尘沉吟少息,而后摇了摇头,“魂族虽有斗帝血脉,但在万载之前,却不知何故,突然式微,与那异族并无太多瓜葛。”
“那异族被我等族人将其称之为——”
“夺厄。”
“夺厄……”
彩鳞轻声念道,心头已有定计。
“等菩提古树一事完毕,便找萧炎与药老一谈此事。”
数十分钟之后,两人终是走到了尽头。
尽头处,却是倾山倒脉,江河尽碎,万物浮萍。
而在颓山断脉中央,一座庞然古殿,兀自伫立,犹如匍匐巨兽,长眠于此。其上浮雕参差,青铜黯淡,不复旧日之煊赫,但那雄浑之威,一洗周遭破败衰裂之象,犹如尘埋万载之钟鼎,甫一入眼,便能醒慑万物。
大殿之上,九彩云天盘桓,深邃无尽,睥睨河山。无可抵御的至极阴冷之意,自那九彩之中涌动,遮天掩地间,足以吞噬斗气,冻结灵魂。
大殿之后,似有空间相隔,迷雾泓汯,涌现翠绿,萦绕清圣气息。
隐隐间,可见一株如玉般的古树,澄澈不凋,恒古永在。
“我们到了。”
彩鳞扬起玉眸,看向了大殿上,那涵正醇和的古字。
“吞天殿!”
身旁的羲尘,目露沉郁之意,一步步踏入大殿。
彩鳞略一顿首,也随之踏入了大殿,目光轻挹间,却见那大殿左右,穹窗鎏金,圣物泛青,兽骨幽旷,似陈列着吞天蟒一族昔日铸就的无上荣光。
而在大殿前方,一张九彩神座,宛然自立。
“那是……”
看着那九彩神座,彩鳞的目光,泛出一抹浓浓的惊骇之色,死死地盯着神座之上,那道虚幻之影,只觉灵魂颤栗,几欲生出顶礼膜拜之意。
“斗、斗帝?!”
彩鳞深吸一口气,默默化消着心头的震动,但在此地遇见一位斗帝,纵使这斗帝早已逝去数万年,如今只是一道残魂虚影,但那凌驾天地之威,依旧横贯古今。
羲尘回过身,看着那似陷入溟濛的彩鳞,暗叹一声。
“小彩鳞,可不能迷失在这里啊……”
此刻,彩鳞的眼中,赫然是另一番景象。
大荒深涧,罡风呼啸,烽火连天。
烈日高悬山河,犹如苍穹的眸,冷眼这天涧下的众生挣扎。
眼前,一座座城池,化作湮灰,割碎了天与地,也割碎了生与死。
数万丈外,忽有一道诡异波动,吞噬天地灵气,洞射而来,只一瞬,便从一点微芒,暴涨为一颗黑色头颅,毒雾滚滚,阴戾森然,遮掩整个视线。
咔嚓!
下一瞬,黑色头颅碎裂,阴毒溃散,凶煞崩灭!
映入眼眸的,是一道九彩绚丽的光芒,与一张冷蹙着寒眉的女子身影。
女子手持血色长锋,头戴金冠,身披赤甲,环绕九彩神光,一头墨色长发迎风飘荡,犹如血泊中的一汪清泉,惊艳了天地腥红。
“交锋一瞬,斗技无眼,若有下次,生死自负。”
冰冷之声,落入耳畔,而后,她回首一剑,斩出无尽血锋,贯穿空间,碎灭十万里山河,顿时群山倾颓,峰脉倒裂,只余下身后的古城,摇摇欲坠。
彩鳞盯着她,却觉得那眉眼神情,无比熟悉。
女子一剑斜指,叱天冷喝。
“吞天一族,虽昂立天地之间,然今日已至终末之道,身后圣城依旧,帝辉永在,身前斩邪戢恶,纵死,无悔!”
“吞天一族,血性不息,斗战不止!”
“杀!”
旷漠之上,杀声震天,诸多七彩吞天蟒,随之显化身形,一道道七彩洪光,吞天噬地,惨烈异常,唯有彩鳞,看着那睨剑寒彻的身影,蓦然不语。
杀伐,不会因自己的到来而停止。
日息月盈,长夜漫漫,血,也随之漫过了沙的金黄。
与诡异的大战,似已结束,又未曾结束。
而那持剑凌世之人,此刻,终于回头。
“你,看到了么?”
看着那冷颜之上的几道凝固的血痕,彩鳞沉默,而后摇了摇头。
“我,应该看到什么?”
女子浅笑,脸上的血,似乎不再浓稠,而是平添了几抹妖艳与威仪,恍惚之间,犹如大漠孤烟之中绽放的绝色牡丹,倾世,又不失冷冽。
“这是昔日,吾族与夺厄始祖之战,亦是吾成为斗帝前的最后一战。”
“后来,吾成就斗帝,与天齐谐,却被夺厄之源伤及血脉,自封九彩之血,残留于此。”
“吾名,九彩溟帝。”
“现在,你看到了么?”
彩鳞看着这吞天蟒一族的斗帝,眼中,却并非先祖。
她看到了,成就斗皇时,那入世第一战,琦艳凌厉,冷傲孤清,背负残忍与杀伐,立蛇人族之威仪,名震帝国,万人胆丧。
她看到了,守护炎盟时,与狮冥宗的决战,血流成河,凄戮惨烈,却无一人退却,只为保护身后苍生。
她看到了,她自己。
彩鳞点了点头,轻声开口:“我看到了。”
听到了答案,女子伸出手,将那血色长剑,递给彩鳞。
看着她眼中的笑意,又看着那长剑,彩鳞有些不解。
“不论你看到了什么,重要的是,你看到了。”
女子笑了笑,道:“如此完美的传承者,我九彩吞天蟒一族,命不该绝,终有一日,吾族会有斗帝凌空,让这小小的斗气大陆,为之仰望。”
“此身虽灭,此道长存!”
“天佑吾族,生生不息!”
她看着彩鳞握住了剑,含笑间,缓缓消散。
一瞬眩晕后,彩鳞发现自己仍旧立于吞天殿中央,手中握着那一柄血色长锋,剑柄处,一颗被封印的九彩原石,散发着无尽威严。
在她身旁,羲尘面色平静。
“看来你已得到九彩溟帝之传承,我的使命,也随之圆满了。”
她轻轻一笑,手指分影掐诀,将毕生的斗圣感悟,皆灌注于剑柄上的九彩原石中,然后朝着彩鳞挥挥手,化作七彩光华,消散不见。
在羲尘消散的一瞬,这无边的传承空间,缓缓旋转,一如之前踏入的那般,时光为之褶皱,空间为之蜷缩,
彩鳞握着长剑,感应着空间消融,闭上了眼。
“九彩吞天蟒之传承么……”
“先祖,羲尘姐,我定会让吾族再现昔日荣光,也一定会查明夺厄之真相,这是我的觉证,亦是我对你们的承诺。”
古今共明月,夙世渡长歌。
吞天寂焆曜,九彩定干戈。
不多时。
彩鳞睁开了眸,却看见,那盘坐在菩提古树下的黑袍身影。
看着丈夫得到了能踏入斗帝潜力的菩提参悟,她翕然一笑,在心底轻声呢喃。
“我,也找到属于我的斗帝之路了。”